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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竟然說出這話來,殿內眾人都是一驚。朱軾卻從容安詳他說:“皇上篤信佛教已是不該,如今又信了黃冠,更是不妥。這些微末小術前朝早就有了,只因其不是治國安民之道,所以聖人才棄之不論的。”
他的話剛剛落音,允祥就接口說道:“朱師傅之言雖然有理,但他不能重用,卻也不能不用。他現在既然能為皇上治病,又何嘗不是上天要他來輔佐聖朝的呢?”
朱軾沉靜地說:“十三爺說得是。臣的意思是,既要用他,又不能信用。朝廷上下更要加強警惕和防範。”
張廷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臣在侍從先帝時,聖祖爺也曾訓示過這種事情。先賢伍次友老先生就曾勸諫過聖祖,他說:天設儒釋道三家,而以儒家為正統。儒,如同五穀可以養人;釋道,則如藥石,能夠以小術輔佐治道。至於天下各處的符令通神之輩,卻又是等而下之了。像賈士芳之流,皇上若把他們看作是徘優太監、阿貓阿狗之同類,也就沒有大害了。”
雍正失神地看著外面的大雨在沉吟著。他剛才一心要封賈士芳來主持天下道觀的心,已經涼下來了。
鄂爾泰也進前來說:“皇上,奴才以為朱師傅和張相說得都對。說實話,奴才剛才也曾為這道士之能所驚駭。但細心想了一下,還是覺得有許多可慮之處。此人參透了天機,能治病救人固然是好,但能給的就一定還能取走。他既能治病,難道就不能致人生病嗎?請皇上千萬留意。”
方苞聽了大家的議論卻笑了:“醫家所謂牛溲馬溺、敗鼓之皮皆可入藥嘛。他既然能替皇上治好病,也就是個有用的人。諸公的話,我也頗有同感,戒備一些也是應當的;但也不要疑慮太重,杯弓蛇影的反而嚇了自己。把他安置在長春宮原來丘處機鍊氣的那個宮院裡養著,用到他時,就傳他進來;用不著他,就讓他自己在那裡修煉。我們與他相安無事,豈不更好一些?”
雍正聽了這活,心情才平定了下來,笑著說:“就依著方先生說的辦吧。權當是養活一個御醫,又有何不可呢?”他說著話問,一轉臉看見引娣站在那裡直發呆,便問:“引娣,你在想什麼呢?”
引娣一驚,雙手合十說:“阿彌陀佛!大人們的話奴婢也聽不太懂。賈神仙這樣的人,怎麼會沒有用處呢?天下這麼大,哪裡有了災害,就叫他上哪裡求神。保住了年年豐收,省了大人們多少心思呢?”
雍正笑了:“照你這說法,只要念幾句咒語,就能夠天下太平,四海豐稔了。那皇天為什麼還要降生下這天子君臣,又何必讓這些文官武將們,都賴在朕這裡吃閒飯呢?”
一句話說得大家哄堂大笑。雍正卻回過頭來說,“不說這個賈士芳了。有幾道詔諭立刻就要發出去,趁你們都在這裡,就先議它一下。讓弘時先說說,大家可以共同參酌。”
弘時和弘曆都站在雍正皇上的身後。因為從康熙皇帝在世時起,就傳下了這條規矩:在皇上與大臣們說話時,皇子阿哥不奉旨意,是不能插言的。所以,剛才別看賈士芳在這裡鬧得人人心迷意亂,可是,他們倆卻都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敢說。聽見皇上叫弘時說話,他才站了出來,先向父皇行了禮才說:“我要說的是關於阿其那等人的事。六部和外省的議論,大都已經報了上來。阿其那是結黨亂政圖謀不軌的二十八大罪;隆科多則有大不敬罪五條——私藏玉碟、自比諸葛亮和將聖祖賜字貼在書房等,另外還有欺罔罪、淆亂朝政罪、jian黨罪、不法罪、貪婪罪,共計四十一大罪。這些都已全部匯總,處分的決議不宜拖得太久了。”
他剛說完,雍正就笑著說:“弘時這話說得不清楚,他們也根本不是一回子事。阿其那做的是皇帝夢,而隆科多則做的是權相夢。你們看怎麼處置才好?弘時,你先說說自己的主張吧。”
弘時說:“兒臣以為,王法無親。既然已經交部議處,就應該按大清律辦事。阿其那和塞思黑以及允礻我應該處以凌遲;隆科多本應腰斬,但此刑已經廢除,可改為綁赴西市明正典刑,但兒子又想,這幾個人到底都還是天家骨肉,皇上又仁德布於天地,可否略微緩減一些。阿其那、塞思黑等和隆科多處以斬立決;允禵則令其自盡。這樣就既顧全了國法,又順應了人情。”他聲音雖然不高,但說得斬釘截鐵,而且有理、有據也有情。滿殿的人聽了,都是心中一驚。此時,外面風雨更大,也更增加了這裡的詭異陰森之氣。一陣狂風吹過,帶著雨滴和寒氣,穿過殿角,直透殿內,使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弘曆站出來說話了:“啟奏皇上,這樣的處分恐怕是重了一點。阿其那等有心篡位是實,但卻沒有露出形跡來。再說,從聖祖爺時,他們就是這樣乾的,也還算有情理可據。兒臣以為,如果窮治這些罪行,滿朝的文武大臣,不知要誅連了多少人。所以,兒臣認為是不是可以這樣分界一下:聖祖朝時,治他們的結黨亂政之罪;而雍正朝時,則治他們不遵從人臣之禮的罪。至於隆科多,不過只是擅權jian妄而已。姑念他在聖祖賓天時護駕有功,高牆圈禁起來,作為人臣結黨的一個鑑戒也就行了。可行與否,請父皇和眾位大臣們斟酌。”
殿上的群臣一聽他們的這些話,誰還能看不出來這哥倆之間的分歧呢?弘時早把這些事全都想好了,八叔那裡既然已經得罪死了,也用不著再遮遮掩掩的;隆科多卻是一定要處死的,這老東西手裡抓著自己的把柄太多,也太重。他只要活一天,弘時就別想得到安寧。所以,弘曆的話剛說完,他就搶先說道:“這些人在交部議處之前,都已經軟禁了。若無須重處,那麼還交部議做什麼?現在朝廷上下幾乎是萬口一辭了,要是再不溫不火地放下來,人們將怎樣說呢?群臣們會不會以為這不過是一次虛張聲勢的恫嚇,而皇上說的杜絕結黨之風的話豈不是又落了空?四弟,你想過嗎?”
弘曆卻沒有被他哥子的威勢嚇住,他也立即反駁說:“交部議處的本身,也就是一種處分。阿其那的這個‘黨’,早已是分崩離析了,它根本就動搖不了朝政!只是他們慘澹經營了這麼多年,以私恩和小意兒結交人心,有的人一時還看不透他們的真面目。這一番議罪,也使大家看清了他們。這樣教而後誅,留點餘地,不是很好嗎?”
弘時卻立刻翻了臉說:“什麼,什麼?你敢說這是父皇不教而誅?你好大的膽子呀!孔孟的書,寫出來幾千年了,難道他們都沒有讀過?”
雍正冷眼瞧著這哥倆在鬧意氣,笑了笑說:“朕這是在議政嘛,你們何必這樣浮躁?十三弟,你覺得他們倆誰說得更有道理?”
允祥從來都厭惡阿哥們的政爭。這次,弘時驅趕幾千犯罪家奴的事,他自己就近在咫尺。可弘時竟連一個招呼也不打,就擅自處置了,允祥一直心裡不痛快。眼下他又看出,弘時是想再進一步地處置這些人,他可不能不說話了:“剛才說的這幾個人,都早已是籠中鳥,落水狗了,處死他們就像拈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我看,皇上的意思,不過是讓百官議議他們的罪行,也讓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現一現原形罷了。殺不殺都無所謂,只要有了這一條,也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