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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禩可不想和他閒聊天,便說:“好了,好了,我們快點書歸正傳吧。”他清了一下嗓子說,“這次聖上要整頓旗務,是經過反覆思慮後才定下來的,一定要整頓出個名堂來。既不能傷了旗人的身份體面,又要自力更生,作養出開國之初旗人們的大勇大智的風範。上三旗的旗主,從康熙年間已收歸皇帝親自管轄,下五旗的整頓就要靠今天在座的各位了。諸位來京之前,已經把各旗的參領、佐領、牛錄名單開列清楚,呈到了我這裡。我大致上看了看,歸屬還算明白清慡。只是年代久了,各旗旗人中換旗、抬籍的不是少數,一時怕也難歸原主。我們索性就以康熙六十年為限,重新統計。我這裡有一式五份的冊子,請大家按照這上邊開的重新造冊,歸一統屬,然後在京就地會議,布達聖意。我算了一下,在京的旗人共有三萬七千四百一十一名。密雲、房山、昌平、順義、懷柔、延慶這幾個縣裡,可以撥出旗田二百萬畝。旗人中,無論老幼,每人分四十畝旗田。從今年開始,五年內不動旗人的月例銀子。五年後每年減少二成,以十年為期,旗人們要全部自食其力。我已經請示過皇上,皇上答應說,只要旗人們能夠自立,可以永遠不交賦稅。實在是有難處的老弱孤寡殘疾病廢的旗人,經本主奏明,還可照樣由國家養起來。”他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你們只要細細地算一下帳就能明白,四十畝的出息,早就超過了現在旗人們的月例。大家要說服旗人們把眼光放得遠一些,要體諒聖主朝廷愛養滿洲的至誠。咱們關起門來說一句實在話,漢人們累死累活的,收那麼一點糧食,得交多少稅?納多少捐?受多少層官吏的盤剝呀!就是漢人裡頭的縉紳,朝廷也在幾個省里試行與百姓一體納糧。我們滿洲人的這個優遇,還不是因為我們姓‘滿’,還不是老祖宗給我們掙來的功德?”允禩長篇大論,侃侃而談,從廟堂高遠,聖恩浩蕩說到旗下生滋日繁、養尊處優的種種弊端。足足說了一頓飯的功夫,才把要說的話全都說完了。
在一旁靜聽的允祿不禁暗想:好,講得多好啊,八哥真不愧是一把好手!只可惜,他和雍正之間生了嫌隙。早年間,假如不是那段兄弟鬩牆的孽緣,現在當個安生的攝政王,有什麼不好的?就是把允祥、允禮加到一塊,也比不上他的這份才情啊!他掃視了一下在座的王爺們說:“我原來也想好了要說幾句的,可聽八哥已經說得這麼清楚,倒用不著我來說廢話了。宗旨你們都聽明白了,也就要按這個去辦。有什麼細務上不清楚的,我們還可以在這裡聊聊,我見到皇上時,也可以代奏。”
四個王爺誰也不肯先說話,大家一直在沉默著。簡親王勒布托是這群王爺中年紀最大的,今年已是七十掛零了。他早年曾參加過爭戰,也中過箭傷,至今左臂還有些發抖。看到大家都不張口,他可有點忍不住了。只見他猛抽了一袋旱菸,捋著雪白的鬍子說:“整頓旗務的事,我們沒有什麼可說的,也應該說這是皇上的英明決策。鑲藍旗是我的旗下,如今看來,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別說北京,就是盛京那邊,雖說有上千披甲人,這麼多年他們都沒打過仗,有人連馬都上不去了。讓他們辦差,就更是一個比一個的窩囊。一天到晚,就會養狗轉茶館,吹噓祖宗的那些功勞。月例銀子一到手,先下飯館去解饞,不到半個月就把錢化光了,然後就四處去打秋風借債,有人甚至賴帳吃喝。我每年的俸祿是三萬銀子,得拿出一半來打發這些狗才。要論起不爭氣來,他們真是讓人恨得牙都直痒痒。可要是轉念一想,他們的祖上又都對大清有功,你又能拿他們怎麼辦呢?所以,去年整頓旗務的詔書一傳到我那裡,我就頭一個贊成,一萬個的贊成!”他又點著一袋煙說,“可如今的情勢已經不同於聖祖初年了,八王議政廢了這麼多年,連哪個王爺還算旗主都說不清了。鑲黃、正黃和正白是皇上親統的上三旗。十六爺既然管著內務府,自然是心中有數。可下五旗呢?每旗中五個參領二十個佐領和三百個牛錄到底是誰,今天在座的誰能明明白白他說出來?不把這事撕擄清楚,責任就不明,談整頓就是一句空話。比如,我的一個牛錄在蔡珽那裡當副將,他的頂頭上司第三參領花善反而在他手下當馬弁!朝廷的制度和八旗的規矩頂著牛哪,你說他們是誰管著誰?就是叫我來管,我要訓話,是找這個牛錄還是找那個參領?”
永信和誠諾更是同聲附和,他們七嘴八舌他說著自己旗里的情形。說現在不少人作了官,可他們的上司又淪落為沒有差使的閒散旗人,你想抓他們,根本就抓不著。一直沒有說話的睿親王都羅說:“如今有的包衣奴才都已經是起居八座的封疆大吏了,比如福建的方正明就是漢軍綠營里的。可他的本主牛錄瓦格達現在還是他營里的哨長,兩個人根本不能見面。去年方正明去奉天見我,請求我給他抬籍。我說,我是個空筒子王爺,哪來的這麼大的權力?我勸他花上幾千兩銀子送給本主瓦格達,讓他回家養老算了。”
勒布托被大家的附和鬧得興奮異常,他指著都羅說:“睿親王原來是鑲黃旗的座主王爺,順治年間,老睿親王多爾袞壞了事,他們就一蹶不振了七十多年。鑲黃旗是康熙十二年統歸了聖祖爺親自管轄的。可都羅這位旗主呢?他管的又是哪一旗?真是讓人莫明其妙!”
聽著這些旗主們的牢騷,老八允禩和老九允禟心裡不知有多高興了。其實,今天到這裡來的人中,除了東親王永信之外,其餘的三位都不是他們的心腹。偏偏永信的旗營又集中分布在遼寧黑山一帶,是最容易整頓的,號召起來也方便,這樣一來,永信倒沒有了發難的藉口。自從雍正下旨要整頓旗務以來,為了串通王爺們要求恢復八王議政制度,老八、老九這哥倆不知費了多少心思。甚至還不惜重金,從廣州聘請了兩位英國傳教士。一個送奉天的永信王府,另一個禮尊在八王府里教授英語。從此,他們便用英語互通書信。所以四王到京前,永信就用英語給老八寫了密信說:“他們各位都有此意,但又害怕皇上勢大,偷雞不著反倒蝕了米”。現在聽到王爺們都在發牢騷,這兩個難兄難弟高興得心裡咚咚直跳,恨不得馬上就實行那個“八王議政”制度才好。
老九允禟見允祿閉著眼睛似睡又醒的樣子,對王爺們的話好像是聽而不聞,他可真是著急了,就親自出馬,要給這局勢再加上一把火:“你們說的這些,八爺和我有的知道,有的還是頭一回聽到。現在要說的是整頓旗務,而不是整頓政務。你們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心有靈犀一點通,永信立刻就搶先說:“我看,這兩個事情要一同進行,整頓旗務和整頓政務要一齊整才能整出個眉目來。這事由皇上親自主持,上三旗和下五旗就全都包括進去了。再不然,請皇上暫時將上三旗放權給十六爺、八爺和九爺,這樣,八旗的的‘事’和‘權’都有了正主,一同商量,也一同下令,這盤死磨不就推動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