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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達渾緊追兩步趕了上去說:“王爺,您可得小心。奴才看這個人風骨很硬,恐怕比孫嘉淦還要難對付呢。”
允禩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卻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孫嘉淦離開了朝房,回到自己當差的戶部雲貴司。經過楊名時從中一攪和,他尋死的心是沒有了,但心中卻更加憋氣。他脫下已經扯爛的袍服放在椅子背上,又自己動手,將桌上的文卷整理好碼在書案上邊。那顆官印,從此已是與自己無緣了。他順手把這雲貴司的官印,還有鑄錢模子一起壓在文卷上。一切都幹完了,這才抬起頭來,看看和自己共過事的同僚們。朝中的消息傳得快,他們早就聽說孫嘉塗被摘了頂戴的事。現在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都有一肚子的話,但又無從說起。有人因為和孫嘉塗相處得好,如今就要分手,甚至掉下了眼淚。孫嘉塗見此情景,也不覺動情。便強自一笑說:“各位,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也用不著我再多說。你們瞧,該辦的事我都辦完了,該交代的事,我也都放在這裡了。老馬,你是咱們雲貴司的筆帖式,這裡的事就交給你去處置吧。以後誰來接印,就交給誰。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到我府上去問好了。”
老馬流著淚說:“主政,難道你,你就這樣去了……”
“我不去又在這裡幹什麼?我不走又讓誰走?這都是註定了的事,你們也不必難過。我自己心裡很清楚,天不怪,地不怪,只怪我的爹媽沒給我一個漂亮的臉蛋,也沒給我生一個會巴結上司的臉皮。我要是生得儀表堂堂、招人喜歡惹人愛,也許就沒有這回子事了。這個雲貴司,本是個極有出息的地方,是戶部的頭號肥差。如果換了別人在這裡,大家可能早就發了大財了。可是,我太死板了,太不會當官了,對大家也太嚴了。不過,我並不後悔。我兩袖清風來,一杯清水去,何憾之有?今天咱們就要分別了,我還是一個窮措大。無以為別,只好照前人說的那個‘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老話,和諸位以水代酒,權作告別吧。”說完,他親自動手,為所有的人都倒上一杯白開水,又一一遞到他們手裡,“來,諸位,且聽我再說一句話:我孫嘉塗已摘了頂子,不再是官了。可是,皇上卻並沒有對我有別的處分。天威難測,誰知道明天我會遇上什麼事呢?葛達渾是戶部的大司徒,你們沒事也用不著去得罪他。更用不著到我府上串門,免得惹出閒事來。好了,我的話到此為止。請大家舉杯,咱們一齊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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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回志相投酒樓共歡飲買考題試官用心機
孫嘉淦一仰脖子,把這一大杯白開水喝完了。突然,他用力把杯子一摔,昂首闊步走出門外,對著已經發暗的天空大喊一聲:“我孫某人去了!大丈夫上書北闕死諫不成,得能拂袖南山,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嗎?哈哈……”
孫嘉淦跌跌撞撞地出了戶部衙門,走上了大街。按他原來的習慣,是要雇頂轎子的。可是,現在一想,用不著擺那個派頭了。自己的官職既然已經免了,也就不怕別人笑話了,還裝模作樣地坐的什麼轎子?乾脆,自己走吧!於是,他順著大街,一路上慢慢騰騰地向前走。一直到天色黑透了,這才來到家門口。
孫嘉淦這個人是位清官,也是個家無隔夜糧的窮漢。他原來在戶部時,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京官,每年的俸祿才有八十兩紋銀。這點錢是絕對不夠用的,非得有外財不行。比如說,有人想要當官,就得進京來找門路,就得給朝中的大佬送銀子。可是,這種事卻和孫嘉淦無緣。他的資格不夠,就沒人肯來巴結他。再比如,外官們進京,大都是想找升官門路的。要找門路,就得讓京城裡的大老爺幫助說點好話。那你就得勤孝敬著點,就要來京給那些闊佬們送銀子。這裡有個名堂,叫做“冰敬”、“冰炭敬”。可這種事情,也同樣沒有孫嘉淦的份,他太“清”了!人家巴結他不但沒有一點用處,鬧不好他說聲不收,還要告你一狀,給你引出禍來,誰肯幹這傻事啊。久而久之,他這裡就門可羅雀了。他沒把家眷接到京城來,因為他那點可憐巴巴的俸祿養不起家。但既然是當了官,也不能沒個人伺候呀。就請了一個本家侄子來,照顧個茶水什麼的。可是,一個十來歲的半樁孩子,又能十些什麼呢?
今天他剛走到家門口,就見那孩子站在外邊正等他,還說:家裡坐著位客人。孫嘉淦有點納悶兒,一邊向門裡走,一邊動問:“是哪位兄台。還肯來光顧我這寒舍呀?”
屋裡傳出楊名時歡快的笑聲:“哈哈哈哈,不是兄台,而是賢弟。我說孫兄,你到哪裡去了,我等了你好大一會兒了,還以為你又去尋短見了呢?”
孫嘉淦自失地一笑:“唉,名時,你還是早年的開朗通達,也還是這樣地能說會笑。可是,你看我……我已經想好了,也看開了,不再想去過問身外是非了。離開你之後,我不過是到戶部去交代一下差事。其實今天早上,我是因為和葛達渾那小子生氣,才和他打起來的。你知道,我平日極少管閒事,更不去招惹是非。可這葛達渾狗仗人勢,他也太氣人了。我的脾氣你還能不明白,我怎能低聲下氣地受他的欺辱?得理不讓人嘛。”
“好好好,對付葛達渾這種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就是要得理不讓人。你走了以後,我還見著了張廷玉,他向我打聽你的住處。他可是個通著天的人物,又是位大忙人呀!他哪裡會有閒功夫來看你?他這一問,我就覺得裡面一定是有學問。我估摸著,皇上大概不一定是真心生你的氣。張廷玉也一定會來找你,你在家安心等著就是了。”
“咳,你才不知道這些個當了宰相的人呢。今天還拉著你的手問寒問暖的,趕明兒,就興許奏你一本,讓你落個殺頭大罪。告訴你,我才不領他的這份情哪。哎,快說說你的事兒吧。今天你見著上書房的人們了嗎?除了我倒霉的事情外,還聽到了什麼消息?”
楊名時看了一眼孫嘉淦:“我說你怎麼這樣死心眼呢?告訴你吧,今大挨了皇上訓斥的並不單是你一個。那個去陝西給年羹堯傳旨的田文鏡,你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孫嘉淦說,“我還和他打過交道呢。原來他也在戶部里幹過,是個分斤掰兩的刻薄鬼。那年清理戶部虧空時,有個老名士,只因一時周轉不開借了二兩銀子,就被他參了一本。對於他這個人,我實在是不敢恭維。你說他幹什麼?”
楊名時一笑,“他呀,也倒霉了。他去給年羹堯傳旨回來路過太原,不知是怎麼回事和太原的諾敏鬧翻了。諾敏這人你也是知道的,他是當今萬歲最信任的人哪!這不,聖上一道旨意傳下,田文鏡就被革去了頂戴。如今他正在山西住著候旨發落,還不定是個什麼結局呢?你這不是又有個伴兒了嘛。”
孫嘉淦一笑說:“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和他作伴兒。哎,天色已經晚了,你先在這裡坐著,我這就給你預備晚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