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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奴這就去辦。不過,劉墨林參議今兒個去了岳帥大營。他臨走時說,回來還要拜見大將軍,不知你要不要見他?”
年羹堯笑了:“好好好,這帖膏藥可真夠黏糊的。岳將軍的大營離這裡幾十里哪,等他回來就是下午了,到時候再說吧。”
話音沒落,便聽外邊腳步聲響,汪景祺笑呵呵地走了進來:“大將軍哪裡不適?晚生略通醫道,可以為你看看脈。你有病不看醫生,一味地貼膏藥可不濟事啊。”一邊說著,一邊把一疊文書放在了年大將軍的案頭。
汪景祺現在的地位提高了。他文牘極熟,辦事迅速,而且知識淵博,精神矍鑠。幫辦軍務之餘,常來陪著年羹堯談古論今,早已成為年某的莫逆之交。年羹堯一見他走了進來,忙命軍士們沏茶讓座:“我哪有什麼大病,只是心裡煩悶而已。正要請先生過來談談,可巧你就來了。”說著,把剛剛接到的邸報遞給汪景祺,自己卻拿過北京寄來的密折匣子來看。
邸報上說的,正是隆科多被抄家的事。這消息對於汪景祺來說,已經不是秘密了。他接過來一邊看著,一邊念念有詞地說:“唉,隆科多完了,下一個便輪著你年大將軍了!”
年羹堯忽聽此言,驚得一顫,手中拿著的密折匣子也掉在了地上:“什麼,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
汪景祺那飽經風霜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他把手上的邸報往案頭一扔說:“大將軍難道不知,皇上早就在疑你,而且現在是疑得越來越重了?他原來是想先拿八爺開刀的,如今除掉了隆科多,他就要掉轉刀口,來取你的首級了。”
年羹堯目光炯炯,凶焰四she,他獰笑一聲說:“哼哼,我與皇上骨肉親情,生死君臣,皇上有什麼可疑我之處?你跑到我這裡說出離間君臣的話來,不怕我處置了你嗎?”
汪景祺毫無懼色地看著年羹堯,撲哧一笑說:“虧得大將軍一向以儒將自許,卻不明白這個普通道理。天家父子兄弟之間,尚且沒有骨肉親情呢,何況將軍只是與皇上有親,卻算不上天家?在下請問:隆科多與皇上就沒有骨肉親情嗎?他就比不上你嗎?你是國舅不假,可年妃的地位,能與隆科多的姐姐相比嗎?先帝晏駕之時,內有諸王虎視眈眈覬覦帝位,外有強敵重兵壓境的西疆之危。隆科多只須一念之差,皇帝的龍位便輪不到當今雍正皇上來坐!這託孤之重,擁戴之功,比大將軍的‘勛名’如何?將古比今,你的忠心能不能比得上岳飛?你的功勞能不能超過韓信?你與皇上之間的情份,比得上永樂皇帝叔侄嗎?”
年羹堯厲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是誰讓你來向我說這番話的?”
門外一聲高叫:“是我,九阿哥允禟!”話到人到,九爺一挑門帘走了進來。他大大咧咧地地撩起袍角便坐在了大帳中間,用不容抗拒的眼神,注視著年羹堯說:“大將軍危在旦夕,我不能不請汪先生來把話挑明。這既是救你,也是救我大清社稷!”
年羹堯惡狠狠地看著這位九爺,突然,他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這笑聲,是那樣的撕裂人心,那樣的令人恐懼。笑聲未歇,他又怒聲說道:“九貝勒,如果你忠於皇上,我敬你是九爺;你如果不忠於皇上,我就把你看作允禟!你不要忘了,我不是尋常的提督,我是手擎黃鎖、秉著天子上方寶劍、有生殺之權的大將軍!”
允禟沒有有被他嚇住,卻不動聲色有眼有板地說:“正因為如此,才更加令人可慮!時至今日,你大概不會不知道:你自己藏弓烹狗之危近在眉睫,我唇亡齒寒之虞繼之即來。不救你,我也難圖生存;救了你,我才能自保。所以,才必然有今日之一談。”
年羹堯“噌”地從靴頁子裡抽出一份摺子來,打開上面的黃綾封面甩了過去:“你們看花了眼,吃錯了藥,也找錯了人!看看吧,這是幾天前才接到的硃批諭旨。我讓你們死得明白,皇上對我是什麼情分。”
允禟接過來稍一例覽,便轉給了汪景祺:“雍正給你一個如此響亮的耳光,你竟把它看作是親近,真讓人可笑,可悲,哦,你原來不會讀文章!”
汪景祺看看那封密折,也禁不住笑了:“大將軍,你是當局者迷呀!這篇批語,粗看是親,細看是疏,認真推敲一下,則令人不寒而慄!”
“是嗎?”年羹堯拿著那封硃批,反覆審視。
九爺一笑說:“你呀,白跟了你四爺這麼多年,還是一點也不懂他!來吧,讓九爺好好地教教你。”他用摺扇在硃批上邊指邊說,“聽著:這硃批有三層意思:一,西疆大捷,是皇上大福大貴所致;二,西疆奇勳本是聖祖所遺之事,你怎好將此自己認起來;三,你有什麼不是之處,皇上是會告訴你的。你好好想想吧,這些藏頭不露尾的話,從前你聽皇上說過嗎?”
年羹堯冷笑一聲:“九爺,幸虧你沒福當皇上。有一天你要真地作了皇帝,不知你的臣子們還怎麼個活法。皇上這話有什麼不對之處?皇上和我之間通信常常是如此的,不過是開個玩笑,說說閒話而已,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告訴你,皇上正因和我親密無間,才和我這樣說的。”
“好啊,九爺我要不把話說明,看來你是死到臨頭還不明白了。汪先生,你把那份硃批拿來讓他看看。”
汪景棋又遞過一份摺子,是某個人向皇上請安,而由皇上加了硃批的。年羹堯不看則已,一看,竟然呆在那裡了。只見這封奏摺旁邊朱跡淋漓,寫著如同血一樣的小字。
年羹堯真地是‘純’臣乎?朕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也沒給他過這樣的評語。你看到了他有什麼不法之事,只管奏來。六月下旬密勿。
這是年羹堯再熟悉不過的字體了,是任何人也模仿不出來的。年羹堯不禁一陣心中狂跳,他看那摺子上的姓名貼上了紙,就要用手去撕,卻被九爺攔住了:“哎,不可,不可。別人也有身家性命,哪能這樣呢?你如果不信,我這裡還有一份王景灝的摺子,讓汪先生把他抄的副本也給你看看好嗎?”
雍正硃批中的話,像針也似的直刺年羹堯的心頭。皇上問王景灝,“爾有什麼得罪年羹堯處,使得他必欲以胡期恆來代你?如今胡不去矣,爾可安心做事了”。年羹堯不看則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裡了。這件事,別人誰也不知道,可他自己心裡是有底兒的。四川巡撫王景瀕和雲貴總督蔡珽來往密切,他在給蔡珽的密信中曾說過年羹堯不少壞話。年羹堯知道以後,就在皇上那裡告了王景灝一狀。說他糙菅人命,並要求把胡期恆派來代他任四川巡撫。這件事,年羹堯只在鄭州對胡期恆說過,胡期恆是絕對不會告訴王景灝的。因此,除了皇上,誰也寫不出這硃批來。難道皇上真是對我起了疑心嗎?他為什麼會說我“行為甚多乖張”的話呢?年羹堯的臉色變得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他喃喃地說著:“這不可能,怎麼會是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