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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回查家產弘時尊八叔說前因福晉後悔遲
大轎落了下來,弘時穩穩地走下轎來,看看四周:啊,這裡早已是面目全非,變化得讓人認不出來了。府門外,昔日的威風已成了過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隊隊的兵丁,一行行的內務府官員。大家見到弘時的大轎落下,用不著誰下令,便悄沒聲響地跪了下來。只有圖里琛踏著扎扎作響的馬靴走上前來,一紮跪倒說道:“奴才圖里琛給三爺請安!方才內廷軍機處大臣朱相爺派人來問:開始查看沒有?奴才回說:三爺去約五爺了,很快就會來的。怎麼,五爺他沒有來嗎?”
弘時說:“你五爺他身子不適,今天他不來了。你是管著內外警蹕關防的,誰在裡頭料理查看事務呢?”
他們說話間,從那邊跑過來一個四品官員,看樣子也不過四十歲上下,卻長著一個棗核似的尖腦袋,高顴骨,凹嘴唇,濃眉下面一雙小眼睛幾里骨碌地亂轉。一看就知道,他是個渾身上下一按消息就會動的人。他跑到弘時面前,熟練地打了個千說:“奴才馬鳴歧給主子請安!請三爺訓示。”
弘時一笑說道:“走吧,先進去再說。”
就在弘時和圖里琛他們說話的這會兒,阿其那府里早就得到了消息,太監頭兒何柱兒也已經等在這裡了。看見弘時走了過來,他急忙上前跪倒說:“三爺,奴才何柱兒給您老請安!”
弘時一邊往裡走著一邊問:“你們家主子知道這消息了嗎?”
“回三爺,我們主子早就在候著欽差大人了,他這就出來。”
話音沒落,就見允禩帶著他的四個兒子,全都從二門裡邊走了出來。允禩看見是弘時來傳旨抄家,很感到意外。他正了正頭上戴著的有十顆東珠的朝冠,一步步地走了過來,用極其輕蔑的眼神瞟了一下圖里琛,一句話也不說地就站在了弘時對面。他的兒子弘旺、弘明、弘意和弘映卻眼中含淚地站在父親身後。
到了這個地步,允禩還是這樣的鎮靜,這樣的坦然,又這樣的無所畏懼。使弘時在一剎那間,忽然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兩條腿有點發軟,還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他吞吞吐吐地說:“八叔,您的……身子骨還好嗎?”
允禩的心中此時也是十分激動,不過他在努力地控制著。只聽他用平靜的語調說:“我沒有什麼不好的,只是膝蓋兒腫了,跪不下去,你叫兩個人來把我按倒在地也就是了。既然雍正替我起了個新名字,你現在也不必避諱,就叫我一聲‘阿其那’不也很好嗎?我聽著這新起的名字很好,比叫那個又長、又繞口的愛新覺羅·允禩順當得多了。”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一點憂傷和恐懼都沒有,似乎還是像以前那樣的從容和鎮定。可是,他的兒子們哪敢這樣對抗天威呀!老大弘旺雙膝一軟就跪了下去哭著說:“三哥,我是長子,理應替父親跪聆聖訓。請三哥宣旨吧。”另外的三個兒子見此情景,也都哭著跪下了。
允禩突然暴怒起來,喝了一聲:“忤逆不孝的孽種們,你們嚎的什麼喪!?”
弘時瞟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圖裡琛,回頭又看看這些兄弟們,也有點淚眼模糊了。他們年紀都相差不多,也都是自小在宗學裡上學、玩耍的小夥伴。可今日他們竟然成了自己的階下囚徒,也真讓人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他靜了靜像野馬奔馳一樣的心思說:“八叔既然身子不適,可以由兒子代跪聽旨。八叔,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我也不想說什麼虛套子的話來安慰您。您就自個兒善自保重吧,回頭皇上會有恩旨給您的。接這樣的差,侄兒心裡頭也不好受,請八叔鑑諒。”說罷,他忽然臉色一變,大聲說道:“奉皇上旨:著弘時前往廉親王府查看阿其那財產。欽此!”
弘旺兄弟四人一齊叩下頭去:“謝恩……萬歲!”
那個馬嗚歧正領著一班人在外頭等著哪!這些年來,他們全都練成了抄家能手,也明白這差使是發財的好機會。八王爺有多大的勢力,多大的家產,他們誰不眼紅啊!所以從接到這差使起,他們早就等得心癢難耐了。此刻聽見弘時宣讀完了聖旨,馬嗚歧搶上一步,極其幹練地給允禩打了個千兒說道:“奴才們都是奉差辦事,也是身不由己的,請八爺海涵。”說完又回過頭來躬身叉手對弘時說:“請貝勒爺示下,奴才們好遵諭承辦。”跟著他來的那些個內務府承辦官員們,足足有一百多人。他們看見這就要動手了,一個個興奮得摩拳擦掌,臉上放光。
弘時卻冷冰冰地說:“你們先別高興,我知道你們都是些混帳東西,發慣了抄家財。今天所奉旨意,只是查看家產,並不要搬運,更不是沒收。由何柱兒帶領著你們到各庫房裡看看,把御賜的物件和私產歸類造冊呈報;八王爺的福晉是安郡王的家人,她過門時帶來的體己和妝奩也是不少的,不能一齊查封。這也讓何柱兒指實了,登記造冊後照常啟用;家眷和家人們都集中到太監們住的院子裡,不許驚擾;東書房和籤押房,由我親自處置。八叔自己用的圖書,連封條也用不著貼。但是,所有的御批御扎和內外大臣們的書信往來,恕侄兒都要帶走,這些都請八叔體諒。”
允禩冷冷地說:“你用不著交代。我也抄過別人的家,規矩我全都懂得。想不到的是,今天自己也被人抄家了。內務府的這些賊王八,你要不讓他們撈到點好處,興許就把御賜的物件給你砸了,好替你增加點罪過;再不然,就弄上幾本違禁的書,藏到我的文書堆里,讓你遭了滅門之禍。我早就有準備了,今天凡是到這裡來的人們,每人賞二百兩銀子。你們只要不偷著掖著地給我弄個不清不白,也就算我求了諸位了。至於文書,我也準備好了,該怎麼辦,都是現成的。”
弘時的臉上似笑非笑地說:“既然八叔已經安排得這麼妥貼,事情就更好辦了。請兄弟們暫且跪在這裡,我陪八叔到書房裡吃茶說話去。”說著便熟門熟路地和允禩一同來到書房。馬嗚歧向幾個書吏一擺手,內務府的人就立刻行動。他們提著漿糊桶,拿著封條,有的查看西書房,有的則攆趕家人。等弘時和允禩進到東書房時,已聽到西院裡人聲嘈雜,也隱隱地傳過來女人的哭罵聲。弘時心中不忍,但回過頭來看允禩時,卻見他似乎是充耳不聞。弘時讓跟來的人在門前站著,自己卻跟著允禩進到了書房。
弘時剛剛坐定便急忙說:“八叔,侄兒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弄到這種地步。如今什麼也說不得了,更不是互相埋怨後悔的時候。八叔有什麼指教,趁著現在沒有人,你只管對侄兒說,無論怎樣,侄兒總是要想辦法保住八叔您的。”
允禩沒有立即開口,對這個說得比蜜還要甜的侄兒的話,他只能相信一半。但是明擺著,他要東山再起卻已是絕無希望了。他心裡除了對雍正的仇恨之外,還能指望誰呢?他從靴頁子裡抽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紙來,紙雖小得只有巴掌那麼大,可那上面卻寫滿了蠅頭小字:“弘時,我把它交給你吧,這就是‘八爺黨’還沒有暴露的官員名單。可惜的是,其中二品以上的官員已經不多了。你把它拿去,也許會用得著。別的,我還能有什麼事呢?我也用不著抱怨。你看,這是東書房裡的物件清單,東櫥里的是上繳的文卷,餘下的就是我私人的藏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