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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飛揚舒了口氣,笑道:“你師兄果然運氣不錯。”
“不會這麼簡單。”高歡淡淡說了句,便了低頭信手拈著地上那一堆草。
風砂沉默了一下,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哽咽道:“下山的路上,我還一直興高采烈地說著,夸師兄運氣真好。他卻什麼話也沒說,仿佛屏著一口氣,只快步走下山去。我見他這樣,不由有點奇怪,便看了他一眼,才發覺他也在看著我……”
她仰頭閉了一下眼睛,繼續道:“一路上他什麼也不說,就這樣看著我。那種眼神……那種眼神……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那時候還不懂,只隱隱有些害怕,拉著他問出了什麼事。師兄低聲要我別回頭,扶著他快點往山下走,一定不能讓人看出異樣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嘴角一滴滴滲出血來。我這才明白——原來剛才那杯酒是有毒的!師兄為了救我,才拼命忍住了。”風砂一邊述說,情緒漸漸激動,失聲痛哭出來。
“好小子,撕心裂肺的痛,難得他能忍這麼久!”任飛揚脫口贊道,眼神熾熱。
高歡卻沒有說一句話,嘴角掠過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風砂吸了一口氣,穩定了自己的情緒,低聲道:“快到山下的時候,我只覺得他在我肩上的身子越來越重。師兄讓我把他扶到地上坐下,反手就用劍刺了自己三劍!——我知道他是難受極了才這麼做的,只盼能替他身受這種罪,可……師兄還是這樣看著我,但我發現他的眼中已有了一種奇怪的死灰色。”
“我大哭起來,我真的怕極了!師兄卻還是那樣什麼都不在乎地笑嘻嘻,說:‘小葉子,以後可別再惹事了,師兄再也幫不了你啦!’我大哭著,說我一定會乖乖聽話不再鬧事,求他千萬別留下我一個人。師兄搖搖頭嘆了口氣,說他是想留下來,可老天爺不讓了……”
“我嚇壞了,一直地哭,哭得令師兄心煩了,便罵我:‘死就是死,哭什麼?就當師兄出遠門去了。’我說師兄出遠門,無論去哪兒總有回來的一天,可若死了就一輩子也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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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雪五(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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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這才怔了一下,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那樣子看著我。血從他嘴角、鼻下、耳中滲出,他很痛苦,一直要我快些殺了他,神智慢慢紊亂得幾乎發狂。我也快發瘋了!那時我的醫術還很差,手邊又沒有藥,只有眼睜睜地看他死!
“仿佛是迴光返照,師兄清醒了一些,咬著牙,突然伸出手拉住我,低聲對我說:‘小葉子,我喜歡你。但你……還太小,我本想到了你十八歲,才告訴你的……可現在不成了。’他聲音抖得厲害,我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我以前從沒有想過啊!為什麼會這樣?”
“我只覺得師兄的手在一點點冷下去,我拼命地哭,說他如果不扔下我一個人,我一定長大嫁給他。師兄突然笑了,拔出了劍,回手一圈,把我逼出了七尺開外,大笑:‘很好,很好。我岳劍聲這一生也算來過、活過、愛過,總算沒留下什麼遺憾!’他反手把劍一橫,就、就……!”
“全結束了……師兄死了,我也死了,我再也沒回過雪山派,反正,師傅是早就不要我了。我帶了師兄的骨灰到處流浪,無論走到哪兒總把他帶在一起。師兄活著時我還不懂;等我真正懂了,卻又太遲了。”
話音漸漸低了下去,終於遊絲般斷於風中。
風砂不再說什麼,背對著兩人坐在石上,雙肩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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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雪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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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歡笑了笑,檢視著這把劍:“何止快了‘一點’?若不是此劍鋒利絕世,劍氣逼人眉睫,你方才也不能一劍截斷千年巨木。”他伸手一彈劍脊,一陣清越的龍吟:“此劍乃是一百年前的鑄劍大師邵空子所鑄,也是他生平三大利器之一,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夢想得到它——怎麼,令尊沒有提起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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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雪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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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海風吹拂過來,帶來那一邊漁民的喧囂。
任飛揚似乎還沉浸在方才這驚心動魄的往事中,很久,才吐了一口氣,按劍而起,胸中熱血沸騰,再難抑制:“好男兒!好男兒!江湖中還有這樣的人——我久居於此,也該入江湖結識一下英雄,闖蕩出一番事業了。”
高歡似乎絲毫不為所動,倚在樹上,拈著幾片草葉,神色依舊平靜而冷淡。
只是他的目光,頻頻落在任飛揚的劍上,臉色極其複雜地變幻。
“任公子,能不能借你的寶劍一觀?”他突然開口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任飛揚一時反應不上,怔了一怔,才隨手將劍拋去:“你看就看吧,也沒什麼奇特的。”
高歡神色肅穆,反手緩緩抽出劍,一眼看到了劍脊上那兩個字——“問情”。一絲奇怪的神色在他眼中閃過。他放好劍,淡淡道:“任公子,這劍不是凡物,你可要好好珍惜。”
任飛揚奇道:“是麼?這是父親留給我的,我從小用到大——除了比別的劍快一點,也沒發現有什麼特別。”
高歡笑了笑,檢視著這把劍:“何止快了‘一點’?若不是此劍鋒利絕世,劍氣逼人眉睫,你方才也不能一劍截斷千年巨木。”他伸手一彈劍脊,一陣清越的龍吟:“此劍乃是一百年前的鑄劍大師邵空子所鑄,也是他生平三大利器之一,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夢想得到它——怎麼,令尊沒有提起過麼?”
任飛揚撇撇嘴:“我爹在我三四歲時就死了,從小他什麼也不教我。”
“那你的劍法……”高歡試探著問。
“簡單,照劍譜練唄!反正都一樣。”任飛揚不以為意,“我娘剛開始還不許我練,說什麼武功啊官職啊,都是沒用的東西,不如安心的生活——後來她也死了,就沒有人再管著我啦。”
高歡點頭,又問:“那令堂……也沒說起過麼?”他神色有些奇怪。
任飛揚靠在樹上,抱著胳膊冷笑:“我娘眼裡只有我爹,根本顧不上我。我爹一死,她不出一個月就跟著去了。那些人欺負我年少無知,個個想踩到我頭上去……哼哼,他們凶,我比他們更凶!從小到大,在這太平府內我就是老大,誰敢再欺負我?”
紅衣少年臉上有漾出了邪邪的笑意,可眸間卻閃著一絲落寞孤寂之色:“人家都罵我是惡少……也沒什麼,反正我從小就沒娘教。”
高歡仿佛沒聽他說,低頭反覆弄著手中的草,突然抬頭又問了一句:“這麼說,令尊令堂都已仙逝了?這些年來你們一直隱姓埋名的生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