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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風砂才問:“你明天就和任公子去神水宮?”
“嗯。”高歡只是應了一聲,不再回答。
“可你的腿上的傷還……”她的聲音確實焦急而關切的。
“沒關係,皮肉外傷而已。”高歡的聲音依舊淡漠而平靜。
風砂沉默良久,終於嘆息:“你們……和我萍水相逢,原本不必如此的。那個宮主非常厲害……真的,你們不要去冒險了。”
高歡沉默。
沉默之中,他突然又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其實岳劍聲也真是自私。”
風砂臉色變了,幾乎是憤怒地冷冷斥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詆毀他——岳劍聲是我少年時唯一敬佩的對手,他的為人和武藝是江湖同輩中幾乎無人可以比肩的,”高歡微微嘆了口氣,眼裡有一種回憶的哀傷,“我當年和他先後交手兩次,互有勝負——然後約了第三次一決高下。不料,此約未畢,他卻撒手人寰。”
“我雖然敬佩他,但卻無法苟同他最後的做為:
“他在死前終於還是向你表白了心跡,這正是他的自私——他明明知道他自己立刻會死去,卻還是告訴了你,讓你痛苦了一世。
“他怎麼不想想,你才只有十六歲,那么小,那麼單純,有些事情不應該讓你去看見,去知道——不然的話,你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要被毀去了。
“他若是真的愛你至深,就不會為了讓自己‘來過、活過、愛過’,而讓你背上這個包袱;
“他本應該守著這個秘密,一直到死,好讓你快快樂樂地活下去的……”
高歡一邊說,一邊已緩緩走開去。
他說得很平靜,很從容,似乎已想過了很久才說出這番話來。
風砂看著他的背影,怔怔良久,突然以手掩面,在月桂樹下哭出聲音來。
這麼多年來,這件事一直折磨著她的心,每夜每夜她都在為過去懺悔——這還是第一次,有一個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件事,安慰她,開解她。
這個人,有著怎樣的一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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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雪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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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天女祠已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可一扇窗卻漸漸悄無聲息地開了,一個夜行人閃電般地沒入了黑暗,穿林渡水。
然後,在一盞飄搖的孤燈下停止,單膝下跪。
竹林的空地上放著一台軟轎,轎簾低垂,兩側有十多名黑衣人無聲側立。
“小高,你來得很準時。”黑暗的林中,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很冷、很低,但卻帶著說不出的氣勢:“一切都順利吧?什麼時候能完成?”
“是的。找到了要找的人,明天就可以下手了。”
這是高歡的聲音,但卻已變得和白天大不一樣——不帶絲毫感情,冷得仿佛來自地獄!
“很好。你做事情向來快速決斷,從不拖泥帶水,”這一次響起的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聲音清淺,卻帶著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嚴,“無論是為樓中辦事還是替自己了結私怨,都是一樣。”
頓了頓,那個聲音一字字道:“小高,你歸入樓中後,本不該再計較個人舊怨。念在你對樓中立過大功,此次算是破例——明天完事之後,你得立刻回來。知道麼?”
高歡在黑暗中斷然道:“是!”
“回去養足精神。完事之後回洛陽總樓來見我。”那男子淡淡下令。
暗夜裡沒有聲音,沉默地頷首之後,高歡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告退了。
“阿靖,明日,你去暗中跟著小高……”竹林里,那個聲音過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微微咳嗽了幾聲,對身側的女子頷首,“他要殺的人是個難得的人才,對我們很有用。就這樣死了,不免可惜——你跟過去見機行事,最好能將其收為己用。”
“好。”那女子很久沒有說話,只嘆息了一聲:“你一貫想的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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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雪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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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破曉,在郊外急馳,冷風吹到臉上簡直如刀子一般凜冽。
“喂,高歡,去神水宮報仇,也不用急成這個樣子嘛!”任飛揚與高歡並騎而馳,臉上雖然都是第一次將臨大敵的興奮,卻也忍不住抱怨,“一大早就出來,連風砂也沒告訴一聲就走了。她會擔心的。”
高歡一臉漠然,沒有回答他的問話,自顧自的策馬急奔。
越過了大青山,已經出了太平府地界。高歡這才放緩了馬速,沿著官道前行。到了一處岔路口,略微遲疑了一下,突然飛身下馬,掠進了路邊的一家小店。
“對了,我肚子也在唱空城計了。”任飛揚完全弄不懂這個寡言的同伴在想些什麼,只好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下馬跟著走了進去。
兩人叫了一些小菜,開始對酌,卻始終沉默。
任飛揚初次捲入江湖是非,心中又是興奮又是緊張,不停的問高歡,想知道一些武林掌故和江湖格局。可高歡的話似乎異常的少,神色也異常的冷肅,似乎心裡有什麼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每次抬眉看任飛揚的時候,眼神都有些複雜。
然而任飛揚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摸了摸身側的劍,眉間意氣飛揚,一揚頭飲幹了杯中的酒,興奮地問:“高歡,以後咱們倆聯手闖蕩江湖,是不是天下無敵了?”
“不是。”高歡沉沉開口說了兩個字,又悶聲飲盡了一杯。
“什麼?還有誰比你我更厲害麼?”任飛揚問,眉目間儘是不信。
這個從來沒有出過台州府的少年,對自己的武功和高歡的武功一直是信心十足。而神水宮那一批前來的刺客,又將他的自信興增強了幾分。
“我算什麼?不過是一柄殺人的劍。江湖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高歡繼續飲盡了杯中的酒,轉頭看著外面陰沉的天際,嘆息了一聲,“但在這世上,有兩個人,是永遠沒有人能超越的。”
緩緩說著,他的神色,突然變得充滿了崇敬和嚴肅。
“說得那麼神?那兩個人是誰?”任飛揚問,滿懷好奇。
高歡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才一字字道:“是一對人中的龍鳳。”
人中龍鳳!任飛揚眼睛一亮——值得高歡這樣推許的人,一定不會尋常。
可高歡卻仿佛不願意多說,酌了一杯酒遞給任飛揚:“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們這一次去神水宮,兇險異常,還不知能不能生還。先喝了這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