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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震天微微點點頭,“思路清晰,眼光獨到,讓你當個副司長,有點屈材了。能站在全局高度考慮自己的進退去留,說明你在政治上相當成熟了。這一點我很滿意。可是,如果這條路你沒有走通,最終你仍只是一個在經濟領域沒有發言權的一無所有的無產者,你殉道是殉道了,我們的事業不是犧牲了一位可能會相當傑出的政治家嗎?”

    史天雄坦然道:“不排除這種可能。經過這幾個月的種種變故,我感覺到,黨內再沒有一批傑出的人才主動選擇這種可能是殉道者的道路,恐怕就來不及了。另一點,你知道的,光我們電子信息部,司局級幹部就有十九個!二十四史中,找不出第二支這麼龐大的官員隊伍。溫飽思淫逸,閒懶生是非。爸爸,說真話,再在官場行走,我無法不悲觀。”他激動地把褲腿挽起來說:“我認認真真回憶過,除了帶來這個傷疤的戰爭,再也想不起來別的可稱作獨特的貢獻了,這對一個參加工作三十年的人來說,實在有點殘酷。太殘酷了。”

    陸震天笑了起來,“有種,像是史重光的兒子。四二年反掃蕩,我讓你爸閒了三個月,他竟指著我鼻子罵娘。你已經說服我了。你到西平搞商業零售,總不會從擺地攤賣小百貨起步吧?商業是時代風尚的窗口,我想知道你上次西平之行發現了什麼風景。”史天雄如看了紅榜的學生一樣,終於如釋重負地出順一口氣,笑著說:“看到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葉。”陸震天饒有興致地追問:“說說看。”史天雄道:“一個破產廠的工會副主席搞了一個‘都得利’股份制商業零售公司。它的董事長十幾年前也是十大新聞人物。這個公司定期發展黨員,新黨員入黨宣誓,要面對黨旗高唱《國際歌》。這正是我們在私營經濟領域最缺乏的精神。”陸震天道:“你史天雄也不會打無準備、無把握之仗。既然你要開闢這個戰場,我的要求是四個字:只許成功!失敗了,一要挨板子,二要賠償給組織造成的損失。你已經四十多了,再沒有重新選擇的餘地了。”史天雄動情地說:“謝謝爸爸。”  

    陸震天道:“一起過年的機會不多了。我想留你在北京過個年,你不會拒絕吧?”史天雄感激地說:“當然可以。爸爸,你能無條件地支持我,太讓我感動了。我,我簡直沒有料到,實在太意外了。”

    最感到意外的是蘇園。得知陸震天無條件支持史天雄去西平打工,蘇園埋怨起來,“老頭子,你真糊塗。大的就不說了,我相信天雄也不會胡鬧。可天雄這麼一走,小藝怎麼辦?你和我可全指望這個女兒照料啊!我不理解,你為什麼一直慣著天雄。”陸震天沉痛地說:“你不理解?我告訴你吧。我一直認為我對重光和雅蘭的死,負有直接責任。潘漢年問我要兩個幫手,我力薦重光和雅蘭去上海。重光不想去,我做了很多工作。一對做了四年假夫妻的革命者,會當叛徒嗎?不可能。重光和雅蘭曾要求我來證明他們的忠誠。專案組來找過我,我卻保持了沉默。我的沉默對他們的打擊是致命的。這一點,只有我清楚。當時,以我的地位和鄧政委的背景,我出面做個證,重光和雅蘭會沒事的。可我膽怯了。一打三反,三反五反,高饒事件,讓我害怕了。我怕萬一他們真有什麼事被查出來了,會引火燒身。我怎麼能懷疑他們呢?同甘苦容易,共享樂難呢!這是我一生最感到愧疚和失敗的事。一想起重光和雅蘭的死,我就心疼。他們呢,卻託孤給我了……我總想用什麼方法彌補我的過失,好讓我以後有臉見他們……現在好了,我陸震天的女兒,為重光和雅蘭生了孫子,天雄也成材了。這回你明白了嗎?是我害死了重光和雅蘭……”說著說著,已經老淚縱橫了。蘇園沒再說什麼,也不用說了。  

    陸小藝知道,經過這一系列折騰,她和史天雄的關係已經變得更加脆弱和微妙了。聽史天雄說要去一個很小的“都得利”零售公司當總經理,陸小藝連繼續問下去的興趣都沒有。陸震天支持的事,陸小藝決不會明確表示反對。這是她在這個家的根本處事原則。剩下的問題,只能考慮用什麼辦法讓史天雄早日回到北京重返正確軌道。盤算好下一步的計劃,陸小藝又可以用妻子的角度去看史天雄了。站在這個角度一看,她才知道這一番風波已經傷及他們夫妻關係的基礎。她和史天雄竟然無法做愛了。她單獨努力了三個晚上,她又和史天雄共同努力了兩個晚上,結果都是徒勞無功。陸小藝也不敢發作,去醫院問了醫生,才知道史天雄可能患了心理性陽痿,醫生開的藥方是:多溝通,女方多主動一些,不要人為增加男人的心理負擔。陸小藝問醫生:“會不會是生理性陽痿呢?”醫生回答說:“可能性不大。你可以觀察一下你丈夫每天早上醒來前,是不是都有晨勃現象出現。如果晨勃次數超過百分之七十,那就能證明你丈夫的身體非常健康。當然,感情的因素更重要。”陸小藝聽得垂頭喪氣。她知道這是一次感情危機。不過,陸小藝又把這次危機看得很簡單,無非是沒有夫唱婦隨的後遺症,很快會過去的。

    第五章  

    第八節

    陸承偉得知史天雄決定辭職搞商業零售,感到有點出乎預料。從家族整體利益考慮,陸承偉認為史天雄走了一著奇臭無比的壞棋。在他看來,中國經濟和政治能夠平等對話的時代已經開始了。作為對話的雙方,聯手合作共謀發展,自然該是雙方的上上選擇。在這兩個領域,斯德特【斯德特,一種撲克牌賭博,入局人數不限,每人先發一張暗牌,以後分四輪續發四張明牌,大小按同花順、四同張、三同張、兩對、一對排列,每次發明牌,牌大者下注,余者必須跟進,否則作出局論,五張牌發滿,翻暗牌定最終勝負。美國興七張頭玩法,兩暗五明,更富刺激性。】誰大誰發話的規則自古至今都是如此。陸承偉自忖以目前自己的實力,尚無法像榮毅仁、霍英東、李嘉誠、曾憲梓那樣,得到政界精英惺惺相惜般的尊敬。臥薪嘗膽是一種韌性的戰鬥,本沒有速成之路。然而,操作的重要性也必須給予高度的重視。史天雄如果再在政界穩步行走十年,以他毫無瑕疵的光榮歷史和進取求實的操作方略,進入政治局的可能有六成以上。那時候,陸承偉在經濟實力上,自信也可望李嘉誠、曾憲梓等人之項背。兩兄弟再扣起手,能做多大的事呀!這種想起來就讓男人熱血沸騰的輝煌,早已打入陸承偉的預算中了。這個時候,史天雄在另一條軌道上脫出,對陸家這隻大鳥,就是折去一翼的大災難。

    然而,陸承偉心中卻沒有生出大悲憤、大失望,甚而至於滋生著幸災樂禍式的欣喜之情。自童年開始,一直是他追趕對象的史天雄,終於止步不前了,不,乾脆是倒退了二十年,對於一個追趕者,確實有韶樂福音的作用。緊接著,陸承偉又開始罵自己小肚雞腸了。

    既然史天雄已經決定辭職下海,肯定是要掙錢了。那麼,讓史天雄來承偉實業當總經理,不是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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