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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震天說:“扯得太遠了!”語氣鬆了下來,又把眼睛盯住女兒,“你也不像話。天雄沒打電話回來,肯定有不可抗拒的原因。他一進門,你就埋怨。你是他妻子,也沒聽你問問他晚飯吃了沒有。”史天雄忙接道:“吃了吃了。遇到一個老戰友,在北海公園門口吃了十幾串烤羊肉和一個半斤重的烤紅薯。”蘇園猛地站了起來,嚴肅地說,“天雄,你也太不注意了!你別忘了你是司長!有身份的人,哪個會在那種場合吃東西!”她在史天雄面前來回踱著,“看你這身衣服,灰頭土臉的,和電視裡那些下崗工人有什麼區別!小藝,明天陪天雄去燕莎或者賽特買兩套高級西服。高級中山裝也要備兩套。看著電視穿衣服,國家領導人穿什麼,你就穿什麼。錢不湊手,算我的。現在不注意這些,將來只會丟醜。如今這些記者,心理太不健康,盡抓拍撓痒痒、掏耳朵、摳鼻子的鏡頭,專露中國人的丑!還有皮鞋……”陸震天實在聽不下去了,打斷道:“小題大做!吃個烤紅薯,沒什麼了不起!……”蘇園爭辯道:“老頭子,這話我不愛聽。建國都快五十年了,領導人的農民習氣該改一改了。”史天雄不想火上澆油,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媽的批評很對,以後我注意就是了。爸,你看電視,我上樓換衣服。”
第三章
第六節
陸小藝跟到臥室,把門掩上說:“到目前為止,你那個紅頂商人美夢,爸和媽都還不知道。要是你的夢已經徹底醒了,就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史天雄脫著外套,無奈地咧出一個苦笑,“你的工作細到家了,我這夢早做不成了。我是在黨的人,沒法學陶淵明那種瀟灑,把大印一掛,飄然到南山採菊。我只是顆上在機器上的螺絲釘,在哪裡起作用,自己做不了主!”
陸小藝從衣櫃裡拿出史天雄的棉袍,笑道:“你也用不著把自己說得一錢不值。過分謙虛也是驕傲。你在電子信息部的作用,一顆螺絲釘可比不了。大哥下午來了電話,部黨組周一研究你的申請。我作為你的妻子,很想知道你現在的態度。”史天雄想不到這件事還會峰迴路轉,愣了一會兒,說道:“黨組會討論,不過是例行公事,你用不著緊張。承業二哥態度很明確,反對我去紅太陽任職。我的態度,無足輕重。”陸小藝拿起電話聽筒,“大哥又說了,你的這份申請,部黨組十分重視。天雄,你們部屬企業,不是紅太陽一家,事情上了黨組會議,大哥也左右不了。我的態度很明確,只要你留在部里,萬事都隨你。你給大哥打個電話,明確說明你已經改變了主意。打吧。”
史天雄遲疑了好一會兒,說道:“沒有必要。我這時收回申請,不合適。還是讓組織否決吧。”
陸小藝恨恨地放下電話,長嘆一聲道:“我知道你不會死心的。你這種做法是危險的,顯得很自私。我勸你再仔細想一想。”說罷,拉開門下樓去了。
任何一種組織,如果信仰失去了高於一切的約束力,它就有變成庸才棲身之地的危險。因此,探索真理的人,在任何時候都是孤單的。確實,經過近五十年的積澱,中國社會絕大多數人才都匯聚到了官員隊伍里了。這種現實表明中國一直在浪費大量的人才,同時嚴重的內耗又損害了官員隊伍的機體。政府機構改革,也就勢在必行了。雖然帕金森定律【英國歷史學家諾斯古德·帕金森發現的一條官僚機構自我繁殖和自我持續膨脹的規律,系行政系統中存在的可怕頑症,目前尚無藥可醫。】目前還無藥可以與之抗衡,但任何一個政府都不會放棄對它的抗爭。部黨組在得到明年必須要進行政府機構改革的上層消息後,對史天雄這份逆向流動的申請給予了特別的重視。陰差陽錯,史天雄這份申請就具備了第一個吃螃蟹、吃西紅柿的勇敢了,部黨組沒理由不予以強有力支持。把史天雄放到什麼位置上,黨組核心成員討論了兩個小時,最終同意了陳部長的意見,決定任命史天雄到西平的天宇集團公司任正局級特派員,編制留在部里。
周一下午,史天雄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了陳東陽部長的辦公室。陳東陽和常務副部長陸承志向史天雄宣布了部黨組上午做出的決定。史天雄一聽,就愣住了。天宇集團這幾年在王傳志的領導下,成績顯赫,九六年上繳利稅已超過二十億元,在電子行業里已經進入航空母艦級的超大企業了。史天雄說道:“我的本意是去紅太陽,那裡更需要我。王傳志在天宇做出了很大成績,我去了恐怕幫不了什麼忙。”陳東陽神色凝重地說:“天雄同志,你不要忘了,紅太陽集團也曾經是中國電子業的一面大旗。政權賴以存在的根本是什麼?是資本的支持。資本說到底,是由一個個人掌握使用的。國有資產近幾年出現的問題,可以說相當嚴重。天宇集團的狀況,可能並不像我們期望的那麼好。老陸,你把那些材料給他看看。”
陸承志從一個檔案袋裡掏出一疊東西,擺放在史天雄面前,“這是近一年,反映天宇和王傳志可能存在問題的材料。你可以帶回去看看,然後還給我。當然,這裡面大部分的匿名材料,並不完全屬實,但總能反映一些天宇集團存在的問題。記住,這裡面的內容,不能擴散。”史天雄一目十行地看著那些匿名信和聯名信。陳東陽接著說:“八十年代風雲一時的企業家,如今都去了哪裡?第一屆全國優秀企業家,升遷的升遷,離退休的離退休,栽跟頭的栽跟頭,除了承業同志在苦苦支撐,還在一線的,還有誰?這幾年,五十八九歲現象,日益嚴重,簡直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號稱紅塔之父的褚時健,也晚節不保了。必須承認,王傳志是個很能幹的人,為國家做出了重大貢獻。部黨組希望他能收個豹尾。”史天雄抬起頭,接道:“如果我沒記錯,王傳志今年還不滿五十周歲。這種安排,會不會產生什麼副作用?”陳東陽道:“應該不會。如何保證國有資產高效安全運轉,國務院正在研究一攬子解決方案。向國有大型企業派特派員,可能要形成一種制度,有幾個部委已經開始做試點工作。這次派你去天宇,也是想摸索出一些經驗,供國務院制定這項法規時參考。正因為這幾年天宇的發展勢頭強勁,我們才決定把你派過去。項明遠這個黨委書記,黨性和人品都不容懷疑,可惜能力差一些,又對權力太敏感了。這些材料,恐怕多半是他授意的。這也是部黨組謹慎處理這些材料的原因。我個人是反對動不動就告狀上訪的。我更反對揪住別人歷史小辮子不放。人無完人,王傳志也不是完人。黨組希望你到天宇後,能和王傳志處好關係。如果你和他能夠相互配合,我們就沒理由擔心天宇的未來了。天雄同志,你的擔子很重啊。”
第三章
第七節
名義上,史天雄由副司長變成了正司局級特派員,升了官,陸小藝也不好過分發作。但是,深知中國官場規矩的陸小藝知道,丈夫已經偏離了電子信息部的權力中心,滑向了不可知的、難以控制的邊緣了,她自然沒法高興。陸震天得到這個消息,竟十分高興,當即表態道:“這是好事。天雄什麼都不缺,缺的只是基層工作經驗。他的信仰堅定,對黨和國家忠誠,如今又多了一份勇敢,走的都是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