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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震天認真地看看小兒子,“看來你真是發財了。你能記得這些歷史,我感到很高興。我也不問你現在到底有多少錢,我只提一個要求:合法經營。上次你答應陸川的事,後來怎麼樣了?”陸承偉道:“爸,我是代你管這件事的,這兩個月,一直在為他們尋找機會。我知道這件事馬虎不得。陸川歇著咱們陸家十幾代祖先,我還想借這件事,多享受些香火呢。春節前後,我就要到西平去,幫助他們落實這件事。”陸震天打個哈欠道:“承偉,人要有根,有根才能發壯發粗。陸家的根在陸川。這件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陸承偉站起來,揚手敬個禮,大聲說:“是!”陸震天慈愛地再看小兒子一眼,“我還想說一句話:希望你走正路。去吧,我想睡一會兒。”
陸承偉走進客廳,看見陸小藝正坐在沙發上,專心看電視劇劇本,走過去看一眼,“《你我都風流》,大俗。話又說回來,大俗也就大雅了。姐,我給你推薦個女主角,你看行嗎?”陸小藝道:“是不是想討好喬妮呀?要是她,你最好別提。這種人,我們用不起,也不敢用。小弟,我可要警告你,別再打喬妮的主意了,如今她的能量大得驚人,惹出麻煩,你吃不了兜著走,還有可能連累全家。”陸承偉聳聳肩道:“你放心,我早和她拜拜了。小鳳一直想在影視上試試。我也答應找機會捧捧她。姐,合作一次怎麼樣?”
陸小藝放下劇本,說道:“最好別讓你的女朋友鍈這一潭渾水。”陸承偉接道:“她總不能永遠做我的女朋友吧?姐,我在西平剛剛控股一家酒店,三星級。以後你們到西平拍戲住店免費,你看怎麼樣?”陸小藝看看弟弟,搖搖頭,“娶這個顧雙鳳哪點不好?還不安分!小鳳沒演過戲,再說,女主角一般要導演定,以後再說吧。有錢沒處投了,乾脆投給我們拍電視劇吧,控股一個三星級酒店做什麼。酒店業,不好搞。”陸承偉笑道:“那要看怎麼搞,是誰搞了。我主要看上它有個四千平米的四層樓,辦成一家全國一流的高檔酒樓,肯定能補上住宿上的虧空。再說,我也不指望用它來賺錢。實話說,我是用它來洗錢的。”陸小藝一聽,忙把身子坐直了,“洗錢?小弟,走私這幾年可是重點打擊對象,你可不要玩火!”
陸承偉笑了起來,“姐,你可別把我看成走私犯和毒販子了。我用不著冒這種風險進行原始積累。前十幾年,我掙錢只靠政策。現在,我的主要收入來自於證券。本來,這些錢也用不著洗,它們已經很乾淨了。可是,我要跳到前台去表演,這些錢就得再洗一遍。賓館飯店業,是最好的洗錢機。你儘管放心吧。”
第五章
第四節
姐弟倆又說了一會兒,話題就到了史天雄身上。陸承偉道:“天雄這些天,是不是在部里組建新公司?陳東陽也夠意思了,能想出組建空殼公司解決天雄的問題。”陸小藝一聽,就生氣了,“你別提了。天雄根本不領這個情。這個部,只有五個正司長,這一段又沒揪出腐敗分子,再不和部里合作,就不明智了。可他這一段更糟糕,變得有點破罐子破摔了,該參加的政治學習,他都敢缺席。一到周六,就帶著小勇到京密運河冬泳去了。昨天,他和小勇去昆明湖釣了一天魚。今天是周一,是他們部法定政治學習日。一大早,他就出去了。剛才,大哥打回來電話,問他是不是病了……想不到這個小挫折竟把他打垮了。”
陸承偉驚訝道:“不可能吧?這點小事可打不垮他。天雄怎麼會破罐子破摔呢?他肯定又在動什麼心思了。他到底想幹什麼?”
動這個心思的由頭也很特別,嫩芽是他重讀毛澤東《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時萌發出來的。史天雄換了一種方法鉤沉出了那一段歷史。李立三、瞿秋白們正在莫斯科學習俄國城市暴動成功經驗的時候,毛澤東卻對發生在湖南的一場農民運動投去了重視的目光。後來的歷史已經證明,毛澤東是正確的,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成為中國革命勝利的惟一正確選擇。那麼,毛澤東當年的實踐,對自己消除目前的困惑,有沒有什麼指導作用呢?史天雄做出了肯定回答。作為一個清醒的共產黨人,史天雄知道自己在國企這個領域,已經無用武之地了,但越來越濃的憂患意識,又使他無法真正用一杯茶和一張報紙,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一天天地消磨時光。他從來都認為自己是一個負有重要使命的人。那麼,在今天,這種使命將以何種形式得以體現呢?毋庸諱言,私有經濟已經逐漸成為國有經濟的重要競爭對手了。可是,這些年,有誰特別關心過那些私營業主們的信仰問題?又有誰統計過從事私營經濟的人們,有多少是得逐利風氣之先的人,有多少是比較之後的理性選擇,又有多少是逼上梁山?
照著這個思路,史天雄很快就想到了遠在西平的金月蘭和她的“都得利”商業零售店。接著,他又想起了在錦江邊上和金月蘭一本正經開的那個打工玩笑。再接著,他就很想見到金月蘭了。他隱約感覺到,把“都得利”做成中國的沃爾瑪【沃爾瑪,世界最大的商業零售公司,1999年在全球擁有四千家商店,一百零幾萬員工,銷售收入居世界五百強第二,純利潤列第八位。此公司1962年由美國人創辦。】,或許要比拯救紅太陽更加重要。
陸小藝和陸承偉在客廳談論他的時候,史天雄正陪著金月蘭走在初雪後顯得分外蕭索和傷感的圓明園遺址上。金月蘭來北京聯繫貨源,其實也是想找機會和史天雄見上一面。
金月蘭走到幾個突兀的方形石柱前,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了,“歇歇吧。你的感覺很準確,看圓明園遺址,確實在下雪初晴後最有味道。看著這些掛著零星積雪的石柱,這心裡怪不是滋味兒。”史天雄朝西北方向一指,“最好的時辰還沒有到,等夕陽只剩半竿高的時候,站在那邊的一片蘆葦邊,朝西北方向一座小拱橋看去,你才真正能明白這片昔日的輝煌今日的廢墟,到底意味著什麼。夕陽只是一個大大的紅球,射出的光線已沒有任何熱度。你會產生這樣的幻覺:幾百年的歷史從此可以復活。不抒情了。月蘭,我在商業上的知識準備怎麼樣?”金月蘭笑道:“你講的那些外國大公司發家史,多半我都沒聽說過。看來,我也該補補這一課了。”
史天雄嚴肅起來,“如果我是在應聘‘都得利’的總經理,講這些算是口試,你能給我打多少分?可以及格嗎?”金月蘭驚訝地站了起來,看著史天雄搖著頭撲哧笑了,“一百二十分。談商業零售,你是博士,我頂多算個初中生。不是離得天南海北,我真想聘你當個顧問。不過,這司局級的顧問,月薪沒五六千,只怕聘不來。我這小店,出不起這個價。所以呀,還是你當你的司長,我開我的小店吧。你能陪我看這種天氣的圓明園,我已經很感激了。”史天雄仰天長嘆一聲,“我說的是實話。告訴你實情吧,我現在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司局級幹部,實際上已經下崗了。這些天,我一直在考慮辭職的事,我想換個活法。你的‘都得利’是我辭職後最想去的地方。說心裡話,你的‘都得利’保留著很多讓我珍視的東西。這些東西,還能讓我感動。你知道,如今,讓人感動的東西不多了。不瞞你說,換個活法的想法,已經有很久了。在部里做官這些年,我常常感覺到找不到人生目標了。我不大喜歡整個官場的氛圍。我一直認為,這二十年中國取得了很大成績,可也丟失了很多寶貴的東西。具體丟了什麼,我也說不清。我常想,如果我帶著現在的青年人,再遇到當年那種情況,他們會不會心甘情願留在奶頭山打阻擊。當時,我們的偵察任務已經完成了,他們完全有理由拒絕執行額外的任務……”說著說著,突然停頓下來,搓搓手搓搓臉繼續說:“你看,我一開口就是這樣的假設,有點可怕。我,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如果我們不及時地把那些失去的東西尋找回來,中國肯定會出大問〖JP2〗題。陸承偉,也就是我小舅子,說我身上有一種很不合時宜的唐·吉訶德性格,也愛干一些和風車開戰的傻事,這種看法有點準確。我確實已經下了決心……從你的‘都得利’身上,我確實看到了希望……我,我希望你能認真考慮我這個要求。”說罷,像個剛剛交了考卷的中學生,蹲下去,勾著頭,靜等老師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