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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震天默默點點頭,“還是天雄仔細。三年自然災害,毛主席把紅燒肉都戒了。如今下崗工人有幾百萬,是不宜做這種事。生日還是在家裡過吧。外地的孩子要回來,我也不反對,路費由我來報銷。眼見是見一面少一面了。小藝,你給承偉說一聲,生日那天讓他也回來打個照面,留一張全家福。在美國讀了幾年書,家庭觀念全讀沒了,這樣不好。”陸小藝笑著解釋說:“爸,承偉沒忘記你的生日,這些天正給你選生日禮物呢。他在美國受的高等教育,當然有點美國人的做派了。”蘇園接道:“老頭子,你呀,就是有點偏心眼兒,總是看承偉不順眼。這三個孩子,就他吃的苦最多,性情自然變了,不大合群。他不愛和我們說心裡話,能怪他嗎?‘文革’那些年……”陸震天揮揮手打斷道:“別扯遠了!‘文革’中受過苦的孩子,多啦。回國十五六年,他在家裡住過幾天?政治上不求上進,正在朝清末的八旗子弟變呢。”陸小藝搖頭道:“爸,小弟已經開始做正經事了。上個月,他在西平註冊了一個公司,像是準備搞三產。”史天雄也道:“承偉前些年還做過房地產生意,聽人說做得還不錯。不打聽別人做什麼,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是美式風格。這些年,我們對他關心也不夠。實話說,我除了知道他有私房、有名車、身穿一身名牌之外,對他別的生活就不清楚了。看樣子,他不缺錢花。”陸小藝道:“小弟還很討女孩子喜歡呢。上個月我在小弟那裡,竟然碰上了喬妮。能讓喬妮動心的男人,不多。”
陸震天冷笑一聲,“這還不算八旗子弟?打著我的旗號炒點批件,炒點地皮,自然能買得起房子買得起車,自然能穿得起名牌。我還不知道他竟染上了包養交際花的惡習,再吃幾口鴉片,不是八旗子弟是什麼?天雄,小藝,以後你們要盯著他,別讓他捅出大婁子。”陸小藝笑道:“遵命!爸爸,你把喬妮看成交際花,是不是有點那個了。她可是億萬電視觀眾心中的偶像啊。”蘇園放下手中的報紙,問道:“喬妮是承偉的女朋友?小藝,你看清楚了沒有?”陸小藝道:“全國不就一個喬妮嘛。你的寶貝兒子獨占了中國的大花魁了。”蘇園笑成一臉滿月,嘖嘴道:“這要算是本事。這喬妮嘴角翹翹的,模樣挺討人愛,可惜家境太貧寒了,一塊人見人愛的小家碧玉。”陸小藝開玩笑道:“媽,沒想到你對喬妮評價還挺高。趕明兒我讓小弟把她娶到家裡,讓你看個夠。”蘇園正色道:“不行。這個喬妮剛剛離了婚。陸家可不能娶個二婚的女人當兒媳。承偉和她玩玩,我不反對。小藝,你要盯著承偉,要是承偉真存了和喬妮過日子的心思,一定要阻止他。那樣就是胡鬧了。”
確實,陸承偉在這個家庭里的地位太無足輕重了。接下去發生在史天雄和陸小藝臥室的一幕,再次證明了這一點。
陸小藝給陸震天量了血壓,涼好吃降壓藥的開水,回到臥室,看見史天雄正皺著眉頭坐在沙發上抽菸,想也沒想,脫口指責道:“什麼時候又把這破玩藝兒撿起來了!”聲音之大,把兩個人都驚愣住了。史天雄下意識地做個掐滅半截煙的動作,卻又把煙放到嘴裡,深深地嘬了一口。陸小藝又怔了片刻,淡淡一笑,輕輕嘆了一聲,彎腰收拾著床鋪道:“想抽就抽吧,最好只在臥室里抽。當姑娘時,我也沒反對你抽菸。只是別讓媽知道了,讓你難看,她的鼻子尖得很。保健醫生說,爸只是血壓有點高,保養好了,能活一百歲。媽不讓在家裡抽菸,也是為了大局。咱家的大局,自然是爸爸的身體。小多他爸上次清醒時,已經囑咐不要再治他的病了,這不,上個月又大修了一次,花了幾十萬。雖說這錢用不著自己掏,可總是讓鄭伯伯受罪吧?可還是得大修。為什麼?有這個人跟沒這個人不一樣。鄭伯伯還算不上鄧伯伯的真正嫡系,他是百團大戰後才調到一二九師的。如今鄧伯伯是大旗,這個道理……”史天雄早把煙掐滅了,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道:“別給我灌輸這些護官經了。這政權是共產黨的政權。”說著,衝進衛生間刷牙洗澡。
第一章
第四節
陸小藝耐著性子等著,看見高大魁梧、英氣逼人的丈夫從衛生間出來,用干毛巾替史天雄擦著頭髮,又道:“我怎麼不知道這天下是共產黨的天下?毛主席還有這樣的教導:山頭主義是有害的,可是山頭還是要講的。大哥是個口緊的人,也給我漏了一點風,九屆人大前,能把你扶正。其實,從大嫂對我們態度的變化上,也能判斷出來,她把你說成咱家新一代的中心,很由衷。只要爸爸這杆大旗不倒,五十歲之前,你就是電子信息部部長了,將來你的地位,說不定還能超過咱爸呢。大嫂是個聰明人……”史天雄粗暴地抓過毛巾朝床上一甩,“夠了!別整天做這種春秋大夢了。當部長?我從來都沒想過。九屆人大會做出什麼決定?肯定是政府機構改革。說不定明年我就成了下崗幹部了。”陸小藝撲哧笑將出來,“沒想到你還有這種幽默感!十五大大哥沒候補上,該下崗了。你,親爸親媽是烈士,養父、岳父是當過政治局委員的陸震天,本人四十三周歲不到,相貌堂堂,出將入相只會為國家增光添彩。有大學本科學歷,戍過邊,為保衛國家領土完整打過仗、負過傷,立過一等功,當過年度十大新聞人物,四十一歲當副司長,嘖嘖,不說不知道,這一串閃光的歷史,共和國的同齡人有幾個人擁有?讓你這樣的人下崗,這政權才叫出了毛病呢。”
史天雄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妻子,喃喃道:“真有你的。”
陸小藝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赤條條地扭著腰身走進了衛生間。史天雄把臉扭向窗簾,輕輕地嘆了一聲。
陸小藝回來一上床,史天雄順手把床頭燈關了。陸小藝在黑暗中叫道:“你關燈幹什麼?你,你做愛的時候不是喜歡開著燈嗎?”史天雄道:“今天太累了。”陸小藝裸著身子把燈打開,忍出一串含酸的笑,說道:“恐怕是在趕什麼時髦吧!”史天雄問:“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陸小藝道:“趕老婆基本不用的時髦唄。”史天雄嘆道:“你胡扯什麼。最近我像是遇上了什麼危機,總是集中不起精神。腦子裡像是湧出了無數個問題,可我一個也抓不住……”陸小藝道:“我也算半個醫生了,你這種狀態,很像縱慾過度……你以為你能解釋清楚嗎?”聲音變得幽幽起來,“你別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我當然說的是氣話。我知道一般女人也難入你這雙眼……可是,你也不能十七八天碰都不碰我呀……你好好想一想,想想……上個月二十一號,你盡過三分半鐘義務。我做了幾次全身美容按摩,你也……”史天雄早坐了起來,伸手把陸小藝攬在懷裡,自言自語道:“真有這麼長時間嗎?要是這樣,真是我的錯了……我像是遇上什麼危機了……”陸小藝熟練地把男人纏住,呢喃道:“你先認錯,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