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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承偉又一次露出了詫異,緊接道:“我也錯看了你,想不到你對貓王還挺熟。本人最喜歡的唱片,便是偉大的普萊斯利的《傷心旅館》。從文化心態上,中國人實際只比美國人滯後二三十年。七九年我剛到美國時,一聽《傷心旅館》,便迷上了,感覺他是在替我唱。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普萊斯利的?”史天雄又露出了一貫在陸承偉面前高高在上的神情,語氣也變得有些居高臨下了,“我可能比你更早知道世上有個能讓整整一代美國人瘋狂的貓王。七十年代中後期,中國已經有了威廉·曼徹斯特【威廉·曼徹斯特,美國人,著名歷史學家。】《光榮與夢想》的中譯本了,普通讀者那時看不到,軍事學院的圖書館裡,最遲七八年初就有這部書了。你對普萊斯利的解釋還有點意思。你這個越王句踐的追隨者可能更有意思。只是你想用六百萬引導你登台亮相的想法過於超前了。”

    陸小藝沒有比較中國與美國的心情,已經在考慮如何利用這幢別墅讓父親長壽更長壽,一聽史天雄表露出了反對意見,忙說:“什麼叫超前?爸爸很需要這樣一套房子。”史天雄呷了一口茶水,“你們別忘了爸爸還是個經濟學家,腿不方便,腦子還很清醒。冷不丁發現家裡出了一個資本家,還是個大資本家,資本家還是個中性的稱謂,誰知道爸爸知道承偉已擁有這麼大的資本後,會怎麼稱呼他這個兒子?承偉如果沒有上億元的流動資金,也沒能力在父親的生日上做出這樣瀟灑的錦繡文章。如果爸爸這位共產黨的經濟學家找不出兒子這億萬家私的合法性,他敢接受這件貴重的生日禮物嗎?小藝,爸爸的心臟是不是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敢不敢冒這個風險?”  

    陸小藝也聽出了這番話中有挑釁的味道,只是不明白史天雄為什麼這麼尖銳地提出了這些問題,即便對陸承偉可能擁有的億萬家私有疑慮,兄弟之間的提醒難道不能選個和風細雨的方式?一剎那間,面前的兩個親人都顯得陌生起來。陸承偉站了起來,沉著臉在游泳池邊上的草地上踱了幾步,背對著姐夫和姐姐大笑起來,笑得渾身直顫,接著無奈地說道:“天雄,你骨子裡到底只是個共產黨的官員!你聽什麼貓王,看什麼曼徹斯特,純屬獵奇。你對我的經營尚一無所知,就這麼武斷地懷疑我擁有資產的合法性,真讓人長見識。有罪推定何時了哇!”

    火藥味登時濃烈起來。

    史天雄並不退讓,針鋒相對道:“你這個哈佛工商學院的MBA高材生給我解釋一下:用不足二十年時間,由不名一文的窮留學生合法地變成一個億萬富翁,概率有多大?”陸承偉轉過身,陰沉著臉冷笑道:“你到底只是個政治動物。哪怕概率只有億萬分之一,也有被人抓住的可能,而我,正是那個抓住了它的人。我到美國時,比爾·蓋茨連十萬美元的年薪都掙不到,今天,每一天他的財富能淨增四千萬美金。和他相比,我積累財富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我的大司長!我可以負責地對你這個姐夫說:本人擁有的每一枚銅子兒,都是環保型的,永遠都不會散發出阻礙你在向上的台階上勇往直前的毒霧。”  

    史天雄一時語塞了。他也站了起來,伸手拍拍陸承偉的肩膀,“你別激動,你別緊張。確實,我是一個共產黨的官員,自認為還很純粹,看見這六百萬,確實……作為你的姐夫,又看過那麼多自稱清白最終卻……我是怕有一天檢察官會不請自到。”又重重地拍了陸承偉一下。陸承偉眼睛裡瀰漫了溫和的光亮,笑道:“請你十二分地放心,今生今世,你我兩兄弟,決不會有隔著共產黨監獄的鐵窗說話的機會。因為,第一,我是共產黨人的兒子,我深愛這個政權,我深愛這個國家;第二,我在公民納稅意識最好的國家形成了我做人的基本理念;第三,我的親人們如今還都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天雄,如果像我這樣的人,掌握中國私營經濟中百分之四十的資本,你就高枕無憂了。”

    陸小藝一看兩人的語氣都有緩和,忙說:“換個輕鬆的話題吧。這個房子暫時別讓爸爸知道。安心吃野味吧。”

    第二章

    第一節

    “我們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

    莎士比亞這句著名台詞的意義,在陸川縣委第一書記田青廉、縣長秦思民心裡,正在逐步變成一聲沉重的嘆息。這樣的時代已經變成紛沓而至的各類突發性事件和他們緊緊擁抱了。重複了多次拆東牆補西牆過程中的損耗,已使擋風的屏障越變越矮,矮到了伸腰一探脖子,就可以感受到東西風對吹的冰涼肅殺之氣。發展電力基礎工業,缺少的資金,他們決定吃財政飯的一萬多人勒緊褲帶奉獻一兩個月薪水;兩千多教師無米下鍋不得已上訪告狀後,他們又決定用增加農業稅的方式彌補上一輪的決策失誤;當看到外地無端增加農民負擔的事件被中央電視台《焦點訪談》節目曝光後,他們就只能慶幸中央電視台沒在陸川設立記者站了。社會的大轉型,成功的要訣在於在整個過程中保持穩定。於是,摸著石頭過河摸到深水區後,他們作為一地父母官的成就感便被無情地剝奪了。幾年來,他們已經記不得演過多少種角色了,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恐怕只有探險隊隊員和救火隊隊長兩種。

    大環境的驟變,使他們這對搭檔,成為陸川近五十年歷史上,最團結、最能相互支持的一對。在植物園裡,誰只想做那護花的綠葉?在官場的台階上,有誰把向下滑行當做人生的成就?三年前,田青廉是作為清江市市級領導的替補來到陸川的,他自然想以衝刺的速度,用政績換回榮升的通行證。秦思民在陸川已經呆了近三十年,和他一起來陸川老區插隊的十名北京知青,二十年前已經隨著一次社會潮汐,流回生他們養他們的京都了。秦思民真的想老死陸川嗎?不是的。從他娶了個北京籍清江媳婦,從他過了二十幾年牛郎織女般夫妻生活上看,陸川決不是他選定的人生終點站。北京的父母早已年邁,田青廉調來時,他在縣長的位置上已經坐了近兩年,血緣的深層呼喚,向上的台階的誘惑,決定了他在官場的羊腸小道上註定要採取的攻擊姿態。同時,他們兩個都是能領悟到S省現任第一書記蒲東林司令員的“班長論”妙處的聰明人。五年前,蒲東林在省長的位置上已經幹了兩年,中央一紙任命,派來一個張書記接替了離職休養的王書記。在張書記上任不久的一次黨代會上,蒲東林手扶麥克風,講了這樣一番話:“S省的幹部隊伍,好比一支作戰部隊,我是司令員,張書記是政委。中央明確指出,一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搞經濟就是打仗,打仗的時候聽誰的?當然要聽司令員的。你們都是跟我打了多年仗的老部下,一定要尊重我們新來的張政委,一定要把他的思想政治工作當成動力,好好跟著我打勝仗。”一年後,可能是為了不浪費人才,一紙調令,張書記去鄰省當書記去了,一紙任命,蒲東林變成了省委第一書記,一次選舉,又選出個王省長。王省長上任不久,蒲東林在省委常委會上又講了一番話:“我們常委一班人,就是領導全省八千萬人民奔小康、奔現代化的火車頭。領導班子,領導班子,我們就好比一個班,我是班長,王省長是副班長。中央領導集體有核心,我們這個省委班子也有核心,這個核心就是班長。現在的中心工作是抓經濟,抓經濟就好比打仗,要一切行動聽指揮。聽誰的指揮?當然是聽班長的指揮,只能有一個聲音,命令一亂,肯定吃敗仗。道理就這麼簡單。”田青廉到陸川走馬上任後,陸川的經濟形勢已經全面惡化,他和秦思民已經沒有心思和精力來展開幾個戰役,弄清誰是陸川的司令員和班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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