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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華如說:“市里協調歸市里協調,但問題都得談透它嘛。”
於是,與會者們開始老老實實談問題。
首先是配套道路。
工業園內,一條條水泥道路寬闊平坦,工業園門外的兩條國道上卻天天堵車。兩年前選址時,大家都認為把工業園擺在兩條國道的夾角處省錢省力,現在卻發現,這錢和力都省不下來。過境車輛越來越多,不但國際工業園受影響,就是平川市區也受到嚴重影響,穿越平川市的這兩條國道真到了非拓寬不可的地步。而要拓寬這兩條國道,初估一下,已約要一個億。若是想從根本上解決,則需建一條連接國道的環城路,資金起碼四個億。
供電上的麻煩。
和電力部門的矛盾從根本上說,就是限電引起的矛盾。在工業園上馬時,省電力局就說過,除非平川市政府出頭出資和礦務局聯建一個新電廠,併網發電,否則,對這三十五平方公里工業園的電力供應不列入計劃。後來,在省府和有關方面的壓力下,電力局聯建電廠的要求不敢提了,但三天兩頭拉閘。
工業用水的問題。
這個問題更嚴重,逢上旱季整個平川市都缺水,百萬城市居民的生活用水都不能保證,自來水廠怎能保證這龐大工業園的用水呢?因此,工業園上馬時就在大漠河邊自建了水廠。可遺憾的是,去年、今年,連著兩年大旱,大漠河變成了一條干河溝。
標準廠房的空置問題……
起步區收尾工程的資金問題……
問題越談越多,郭懷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束華如注意到,懷秋開始還隨手在筆記本上記兩筆,後來就不記了,身子也漸漸歪到了一邊,頭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直到這時,束華如還沒想到郭懷秋會出事。
說心裡話,束華如請郭懷秋來參加這個會是有些私心的。
兩年前上國際工業園時,束華如就在私下裡和郭懷秋交換過意見,認為條件還不太成熟,城市的基礎設施太落後,硬上只怕會事與願違。郭懷秋那時剛上台,又趕上全國的開發熱,不聽束華如的意見,三天兩頭往省城和北京跑,硬把工業園區跑了下來,跑下來後,常委班子裡仍有不同意見,吳明雄就明確反對過。反對的理由和束華如完全一致。不過,束華如出於對郭懷秋的尊重,也出於利用國家優惠政策的考慮,在幾次常委會上都沒站出來支持吳明雄的意見,反倒為國際工業園講了不少好話,這就讓大家都以為他是無保留地支持工業園上馬的,最後一次拍板的常委會上郭懷秋就分工讓他負責。
現在,國際工業園成了平川市人人皆知的市長工程,束華如已沒有後退的餘地了,加上大正的日本人下個月底又要來,束華如便有些急,想讓郭懷秋了解一下工業園面臨的真實狀況,別到時候一板子打到他屁股上去。
還有一些話,束華如不敢和郭懷秋說。
有些幹部已在私下議論了,說是國際工業園要道路沒道路,要水電沒水電,卻兩年投下三個億,實在是打腫臉充胖子。把這三個億存在銀行,光利息每年也能養活兩萬多號待業待崗的工人了。
郭懷秋死後,束華如才有些內疚———早知郭懷秋會倒在國際工業園的會場上,他真不該讓大家說這麼多問題。問題已經存在了,說不說都一樣。作為一個市委副書記兼市長,他當初既然沒站出來反對國際工業園的上馬,現在就不該這麼患得患失,就得切實負起責任來,千方百計去解決問題。就算要下地獄,也只能自己下,完全沒有必要把郭懷秋也架到火上烤。
郭懷秋是在財辦劉主任談資金問題時倒下的。
束華如當時就坐在郭懷秋左邊,右邊是副市長曹務平。郭懷秋的身子軟軟地倒在了曹務平的懷裡,曹務平失聲叫了起來,束華如才發現大事不好:郭懷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滿頭滿臉的汗,呼吸困難……
會議被迫中斷。
20多個與會者全嚇呆了,撲過來,圍著郭懷秋,一聲聲叫著“郭書記、郭書記……”
郭懷秋這時尚未失去知覺,看著束華如,還斷斷續續說了句:“束市長,你……你們接著談,我……我心慌、胸痛,要……要先去一下醫院了……”
(3)
人間正道
財辦劉主任最先想到郭懷秋可能是心臟病發作,要找救心藥,卻沒找到。在建的工業園裡又沒有醫生、護士,無法實施臨時搶救,束華如只好讓001號奧迪亮起警燈,拉起警笛,風風火火地把郭懷秋送往人民醫院。
在前往人民醫院的路上,郭懷秋先是失去了知覺,後又停止了呼吸,脈搏也幾乎摸不到了。束華如守在郭懷秋身邊,急出了一頭汗,一邊不住地叫司機加速,一邊笨拙地嘴對嘴給郭懷秋進行人工呼吸,直到001號奧迪衝進醫院大門。
到了醫院,車未停穩,已在電話里得知消息的醫生、護士們就圍了上來,用擔架抬著郭懷秋進了搶救室。在搶救室門口,束華如對院長和黨委書記交待說:“要不惜代價,盡一切力量搶救,我馬上向省委匯報,要求把省里最好的心臟科專家派過來,在此之前千萬不能出問題!千萬!”
醫生、護士們緊張搶救時,束華如給省委掛了第一個電話,是省委一個值班副秘書長接的。那位副秘書長要束華如保持和省委的聯繫,並說自己馬上向省委書記錢向輝匯報。
放下電話沒多久,院長出來了,對束華如說:“束市長,郭書記是嚴重的心肌梗塞,情況非常不好,冠狀動脈血流受阻,引起了大面積的心肌梗塞,你們要有最壞的思想準備……”
束華如驚問:“郭書記從來沒犯過心臟病嘛,怎麼會突然大面積心肌梗塞?”
院長說:“正因為從沒發過病,所以才更危險。這種病的誘因是情緒驟變,飽餐,或者過度的超強運動———有些運動員就是在事先毫無症狀的情況下,於運動之中突然倒下,再也起不來了……”
曹務平說:“郭書記沒做任何運動,發病時我們還在開會。”
院長說:“那可能就是情緒驟變的因素了……”
曹務平說:“這也沒有呀,大家談得好好的,郭書記又沒生過氣……”
束華如心裡真難過,只有他最清楚,郭懷秋是為國際工業園和平川市的許多問題憂慮著急———尤其是國際工業園。也許在此之前,郭懷秋聽到的好話太多,根本沒想到工業園的問題這麼多,一下子有點措手不及。自己也真是沒數,還火上澆油,盡讓大家談問題,這就把郭懷秋談倒下了。如若是由著滑頭主任江偉鳴唱頌歌,也許就沒有這一出了。
束華如禁不住一陣陣頭暈目眩,嘆息著對曹務平說:“曹市長,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們還說這些沒用的話幹什麼?咱平川這窮地方的一把手好當麼?我看郭書記是硬被累倒的。你快給吳書記、肖書記,還有陳書記打電話,讓他們都到這裡來開個碰頭會,看看下一步該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