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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並沒想過要捐八千元,只打算捐180元。因為,到這天下午五時止,她手頭只有這180元錢。
沒想到,五時左右,過去的廠長,現在的康康豆奶公司總經理田大貴來了,帶了12000元給王媛媛,說是醫療費報銷款。
王媛媛知道公司上了豆奶生產線後,日子好過多了,對醫療費及時報銷深信不疑。然而,算了一下帳,卻發現不大對頭,報銷款多出了足有五千多元。
王媛媛便問田大貴:“這五千多元是咋回事呀?”
田大貴往王媛媛的床頭一坐,大大咧咧地說:“哦,這是經公司辦公會研究,決定發給你的醫療和生活補助。自費藥品按規定不能報銷,但,大家都知道你的困難,就補助了幾千塊嘛。”
王媛媛說:“這多不好,我病著,又不能給廠里作貢獻,哪能拿這麼多補助?下面不要叫死了?”
田大貴得意洋洋地說:“叫什麼?沒人叫的。大伙兒誰心裡沒數?咱過去連工資都開不上,現在,本公司全體員工在我田總經理的英明領導下,加大了改革步代,取得了初步的改革成果,有工資有獎金,平均每人每月都掙七八百塊錢,哪個不滿足?別說給你補助是辦公會研究定的,就算是我個人定的,誰又能說什麼?這支隊伍我當家。”
王媛媛嗔道:“看你說的,倒好像公司成了你田大貴的了。”把錢往田大貴面前一推,又說,“拿走,拿走,彆氣我了。”
田大貴拉著王媛媛白白的小手直笑:“彆氣,彆氣,媛媛,我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工作,也沒啥別的愛好了,不過就是得意時愛吹兩口嘛!不過,也就是在你面前吹,在別人面前還真不敢吹,怕被人逮著話把打我的小報告哩。”
王媛媛也笑了:“只敢在我面前吹,你田大經理也真夠威風的了。”
田大貴臉紅了,想說什麼,又沒敢說,只緊拉著王媛媛的手不放。
王媛媛感到田大貴的手很濕,好像儘是汗。
本來這天可能會發生點什麼,可偏在這時,原副廠長、現在的副總經理湯小泉找來了,嚇得田大貴忙把王媛媛的手鬆開了,馬上換了副很正經的面孔,以領導的口吻要王媛媛好好養病。
湯小泉沒注意到這一幕,風風火火地對田大貴說,東北三家聯營單位的老總們到了,要田大貴快回公司。
田大貴只好回去,臨走時還交待說:“媛媛,身體好一點後,就常到公司看看,廠里的兄弟姐妹都想念你呢。”
王媛媛心裡說,只怕真正想念我的只是你田大貴哩。
田大貴走後,王媛媛心裡熱乎乎的,先是想田大貴的種種好處,想田大貴早先給她許的願。大貴說過的,等把公司搞上去了,就送她到北京、上海最好的醫院去治病。自己便對自己說,自己的病真要能治好,就把這一輩子都獻給田大貴。最好是,她的病好之後,田大貴能碰上點啥事才好呢,比如,瞎了,跛了,她就心甘情願地一輩子服侍他,那該多美?!這念頭讓王媛媛嚇了一跳:自己是怎麼了?不把大貴哥往好處想,倒巴望著他倒霉,真是瘋了。
後來,看到桌上那一萬二千元錢,又想到了為環城路捐款。
現在她王媛媛有錢了,再捐180元就不像話了。她王媛媛可不是個普通市民,而是個特殊市民,為了給她治病,廠里、報社,那麼多好心人捐過款。市委的緊急救助基金會也捐助過她整整一萬元醫療費。現在,集資上環城路,她該多捐點才對得起生她、養她、救助過她的平川哩。
這麼一想,便取了八千元出了門,到了中山路集募站。
這時,天已黑了,集募站進進出出來捐款的人還很多,王媛媛轉了好半天,也沒見人稀少下來,就在附近的市第一百貨公司轉了轉。在皮裝櫃檯上看中了一件紅顏色的短夾克,樣子很新,街上還沒人穿,就動了心,想把它買下來,可一問價錢,竟要四百多元,便沒捨得。爾後在化妝品櫃檯買了支五元三角錢的口紅,又到樓下的快餐店吃了兩元的盒飯,才又到了集募站。
正是吃飯時間,集募站里沒人了,辦公桌後面只有一個帶眼鏡的中年人在記帳,屋子另一邊,還有個像是出納的女同志在清點捐款。王媛媛進門時,屋子另一邊的女同志沒在意,倒是帶眼鏡的中年人帶著一臉微笑站了起來。
王媛媛問:“你們下班了麼?”
“眼鏡”說:“沒下班,上面有規定,只要有一個人來捐款,我們就不下班。”
王媛媛說:“那好,我捐款。”
“眼鏡”麻利地拿出市民捐款登記冊和空白的捐款證書,準備填寫,習慣地問:“哪個單位?姓名?職業?捐多少?”
王媛媛把手上的小包往“眼鏡”面前的桌子一放,將8000元全掏了出來:“就這麼多吧!”
“眼鏡”一下子愣住了:“這裡多少錢?”
王媛媛有些靦腆地說:“8000元,你點點。”
“眼鏡”忙對著屋子另一頭叫:“章會計,你快過來,這位姑娘一個人捐了8000元。”
章會計過來了,驚訝地看著王媛媛說:“我的大妹妹,你可千萬要想好呀,8000元不是個小數目,捐出去可就不能反悔的呀!”
王媛媛說:“我早想好了,不會反悔的。”
“眼鏡”說:“我勸你在辦捐款手續之前再想想。”王媛媛搖搖頭:“不要想了,你們收錢辦手續吧。”“眼鏡”很負責任,堅持說:“姑娘,你還是再想想,市委、市政府號召平川市民捐款,確有經濟目的,另外更重要的卻是,藉此一舉喚起我們平川市民熱愛平川,建設平川的政治熱情。環城路總投資大約要幾個億,靠市民們捐二千萬是遠遠不夠的。所以,市委、市政府要求大家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儘儘心意,捐個幾十元、幾百元也就可以了。”
王媛媛聽不下去了,輕聲說:“你們這裡不接受,我就到別處捐去了。”“眼鏡”這才住了口,和那個章會計一起點起了錢。把錢收好,“眼鏡”請王媛媛在捐款登記冊上簽名。王媛媛先不願簽,後來拗不過“眼鏡”,只得拿起筆,在自願捐款者姓名欄里簽上了吳鳴兩個字。“眼鏡”和章會計先還沒起疑,到再三追問之下王媛媛仍不願報出單位地址時,“眼鏡”才懷疑這可能不是真名。“眼鏡”也不明說,靈機一動,要章會計拉住王媛媛,自己手忙腳亂地去找照相機,說是要給王媛媛照張像做個紀念。
“眼鏡”大概是怕王媛媛消失在平川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然而,王媛媛卻執意要消失在人海中化作一滴水。在同章會計拉扯時,王媛媛就想,我才不要出什麼風頭哩,就是想獻出一片心,了卻一段情。也許我會死去,可我的心,我的情,卻永遠留在了環城路上,當後人走在這條寬闊大路上時,她一定會含笑九泉的。
趁章會計一把沒拉住,王媛媛風一般似地飄出了門,溶入了平川無邊無際的夜色中。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步往家挪時,時間已經很晚了。王媛媛以為父親不會等她回家吃飯了。不曾想,下了解放路,搭眼就看到了父親熟悉的身影。做記者的父親正空著肚子站在巷口張望,焦慮不安地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