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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卻拖了後腿。
事實上卻拖了後腿。
合田不是雲海、民郊,雖不像大漠縣那樣財政倒掛,卻也不像民郊、雲海那樣富有,水利集資款老籌不上來,十萬民工也沒組織到位。這裡面像有地方勢力干擾,可又讓尚德全說不清道不明。主管農業、水利的副縣長曾和尚德全說過,水利工程合田受益面積小,出這麼多錢,這麼多工不合理。尚德全把這話說給陳忠陽聽,陳忠陽馬上罵了人。尚德全說這話是那個副縣長說的。
陳忠陽仍衝著尚德全發火:“誰說的我都不管,我只找你這個一把手是問!還是那個話,不准違反政策,還得把款集到,把十萬民工組織好。工作咋做,你尚德全去想辦法!我建議市委把你放在合田,不是讓你和我、和市委討價還價的,是讓你領著縣委一班人多作貢獻的。”
尚德全說:“有的同志提議,不行的話,就動點硬的。”
陳忠陽說:“動什麼硬的?我提醒你一下,吳書記有言在先,一定要把好事辦好,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搞國民黨作風。如果哪個地方出現上房揭瓦、進屋扒糧之類的惡性事件,哪個地方的一把手就別幹了!”
尚德全說:“老書記,那你說我咋做才好?”
陳忠陽真火了:“啥都要我說,還要你尚德全乾什麼?你自己解放思想,想辦法解決去!”
自己解放思想,想辦法的結果,就想到了“熬鷹”,即把全縣沒完成集資和民工組織任務的鄉鎮長們全集中到了縣委大院學習,提高思想。思想提高不提高的標準只有一條:是不是完成了任務。哪個鄉鎮完成了任務,哪個鄉鎮的鄉鎮長走人;完不成任務的,繼續學,而且夜以繼日。縣裡一天開三頓飯,夜間加餐,額外供應方便麵一碗。
按尚德全的想法,思想還可以再解放一點,力度還可以再加大一些,連鄉鎮的黨委書記們也可以讓他們來學習。縣長夏中和死活不同意,說是把鄉鎮一二把手都弄來做了人質,下面就沒人工作了,咱這款更籌不到。
縣長夏中和明確提到了“人質”這個詞,讓尚德全聽了很不高興。可尚德全不好發作,這“鷹”得兩人一起熬,人家本來就不太樂意這麼幹,自己這時再發起一把手的脾氣,不是自己找麻煩麼?於是,便忍了。
當時,尚德全根本沒想到會出事。開會是共產黨的作風,可不是國民黨的作風,開會還能開出問題麼?自己又沒有叫下面的人去上房揭瓦,進屋扒糧;市委、市政府的方針政策,不但如實傳達了下去,還以縣委的名義發了個18號文件。這麼做,正是怕下面出事。
不料,下面沒出事,倒是縣裡出了事,會場上出了事。是在所謂的會議開到第三天早上出的事。
兩天兩夜,50多個小時過去了,市委文件和《平川日報》上的大文章已讀了不下幾十遍了,大多數鄉鎮長們思想覺悟得到了提高,被完成了任務的黨委書記領回去了,只有七八個貧窮鄉鎮的鄉鎮長們還在和尚德全、夏中和一塊熬著。
這時,溫暖可親的陽光已第三次射進合田縣政府的小會議室,尚德全在斑駁的陽光中強睜著已是血紅如燈的小眼睛,要求散落在會議室不同角落裡的七八個鄉鎮長們打起精神來。
累雖累了些,尚德全這時的心情還是挺愉快的。任務畢竟已完成了一大半,自己對老書記陳忠陽可以交待了,這比啥都好。
面對著最後這七八個鄉鎮長,尚德全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打著哈欠對夏中和說:“夏縣長,看來,開會是個好辦法呀,很多問題可以在會場上得到解決嘛。”
夏中和想說什麼,卻又不好說,只對尚德全搖了搖頭,苦苦一笑。
尚德全卻又說,這回是對會場上的七八個鄉鎮長說的了:“你們都說不是思想覺悟問題,而是有實際困難,可要我看,歸根到底還是思想覺悟問題。思想覺悟提高了,還有什麼困難不可克服?當年我們黨在井岡山困難不困難?當然困難。為什麼這麼困難我們還是奪取了政權呢?就因為我們黨有高度的思想覺悟。”
張王鄉老鄉長陶學珊歪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尚書記,我們思想覺悟這麼低,你們縣委乾脆把我們撤了吧。別人我不管,你就撤我,這話我從昨天早上就說了。”
尚德全說:“我昨天早上不也說了麼?我們誰都不想撤,就是要幫助你們提高思想覺悟。大家都是老同志了,不是不知道我們黨的政策的嘛。我們一貫是思想批判從嚴,組織處理從寬。”
陶學珊差不多要哭出來了:“尚書記,夏縣長,你們就算我辭職行不行?我今年都59歲了,也快到點了。”
尚德全說:“陶鄉長,我問你,要是打仗的時候,面對敵人的槍口,你也說這種話,是什麼行為?是變節行為!那不是辭職的問題,而是要開除黨籍的問題。現在也是打仗,打一場90年代的人民戰爭!你現在辭職就是變節!”
夏中和這時已看出了陶學珊情況不對,扯了扯尚德全的衣襟,悄聲說:“尚書記,我看就讓陶鄉長他們回去吧,畢竟已是兩天兩夜了。”
尚德全不聽,手一揮,對縣委宣傳部的小劉說:“還是讀報,把《90年代平川人民的歷史使命》再讀一遍。”
一聽說還要無休無止地讀報,房村鎮鎮長蔣鳳鳴忙說:“等等,等等,我的思想覺悟提高了,肯定提高了,讓我再打個電話給房村,我估計我們白書記把款子和民工都落實得差不多了。”
為了便於同志們提高覺悟,尚德全的服務是周到的,小小的會議室里,臨時安裝了三部電話。
蔣鳳鳴接通了房村,帶著哭腔對那個白書記說:“老白,咱可是多年夥計了,是不是?工作上一直配合得不錯,是不是?這回你老兄可別玩我呀?我這思想覺悟再不提高,你就準備擔架吧!好,好,一切就看你的了。”
放下電話,蔣鳳鳴有了笑臉,對尚德全說:“尚書記,我們房村沒問題了,白書記馬上過來,民工全組織好了,款子也差不多了,今天上午就過來。你看會我是不是就開到這裡了?”尚德全還沒表態,夏中和先表了態:“蔣鎮長,你可以走了。”(61)
尚德全雖說不樂意,可因為夏中和已表了態,只好揮揮手放行。
蔣鳳鳴出了會議室的門,一鑽進自己的破吉普車裡,倒頭就睡著了,而房村的以資代勞款直到三天以後也沒送來。房村的蔣鳳鳴和白書記破天荒頭一次欺騙了黨,欺騙了組織。
就在蔣鳳鳴的破吉普馳出縣委大院時,會議室里出了事:張王鄉59歲的老鄉長陶學珊在琅琅讀報聲中昏迷過去。更嚴重的是,對陶學珊的昏迷,誰也沒發現。尚德全在打盹,夏中和在打盹,大家便以為陶學珊也在打盹,待得尚德全點名要陶學珊談認識時,才發現陶學珊已咽了氣。
尚德全的臉一下子白了,加上自己也熬了兩天兩夜,氣力不支,在張羅搶救陶學珊時,眼前一黑,也暈了過去。
史無前例的漫長會議到此全部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