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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後來市委調查證明,這次會議竟長達56小時零45分。
四天以後,以蔣鳳鳴為首的六個鄉鎮長聯名向市委書記吳明雄和主管紀檢的副書記肖道清告狀,要求中共平川市委嚴肅處理違反市委工作精神,逼死人命的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
四十二
最先看到告狀信的不是吳明雄,而是肖道清。吳明雄當時不在平川城裡,而在大漠河沿線巡視。肖道清的電話打到大漠,吳明雄已驅車去了雲海。肖道清的電話追到雲海,吳明雄又去了泉山。吳明雄是在泉山縣水利工地的誓師大會上,在一片彩旗和雪花共舞的天空下接到肖道清打來的電話的。這時,南水北調一期工程已全面開工,從大漠縣到泉山縣的大漠河沿線約600里戰線上,143萬民工已披星戴月進入了改變自己歷史命運的決戰戰場。
冒著大雪,吳明雄在臨時架起的露天主席台上代表市委、市政府發表講話,各縣市的河工工地上都接了高音喇叭。開始時,吳明雄基本上是在讀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後來就脫稿講了起來。
吳明雄說:“同志們,我們今天所從事的這個南水北調工程,是事關我市1000萬城鄉人民生存和發展的歷史性工程,是利國利民、惠及子孫後代的長期戰略性工程,市委、市政府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上馬的。上馬之後,我們就沒有退路了,只能不惜流血流汗干好它?三年之內,一定要讓大澤湖水百年不斷、千年不斷地流進平川城,流進我們大漠河兩岸28000千平方公里乾渴的土地,從根本上改變我們這代人和未來幾代人乃至十幾代人的生存狀況。這對大家來說,對我們143萬民工同志來說,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一種責任,一種奉獻。”
雪很大,隨行的市委辦公室主任給吳明雄和站在吳明雄身邊的陳忠陽打起了傘。吳明雄一把推開了,很不高興地說了一句:“把傘拿走,大家都在雪地里站著,我們搞什麼特殊化?”
正對著話筒,這題外話主會場和分會場143萬人都聽到了。
吳明雄迎著風雪,繼續說:“確實是奉獻呀,同志們?我們今天還很窮,政府很窮,大家也很窮,我這個市委書記知道,那幾十塊錢的以資代勞款是大家在手心攥出汗才拿出來的。我們機械不足,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大雪天裡,要人挑肩扛,把一方方泥土從幾十米深的河道里挑出來,扛出來。苦不苦﹖很苦,很苦。我早說過,世界上再苦的活,也苦不過我們的河工了。可同志們記住,我們的肩頭挑著的是未來的幸福,我們肩頭上扛著的是歷史的責任,後世將會因為我們今天的奉獻而感謝我們。”
這時,泉山縣委副書記祁本生遞了一個紙條給吳明雄。
吳明雄根本沒看,又說:“八縣有八縣的責任,平川城裡有平川城裡的責任。大家可能已經聽說了,下周八號,城裡的環城路也要誓師開工了,這番話,我還要到環城路的誓師大會上去講。我們就是要依靠平川地區1000萬城鄉人民的智慧和力量,打一場人民戰爭,創造出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奇蹟?”
吳明雄講話結束後,各縣市代表在主會場和分會場紛紛表態。
這時,吳明雄才看了看祁本生遞過的紙條,紙條上只有一句話:“肖道清書記請吳書記立即回電話,有要事匯報。”
吳明雄知道,沒有十分重要的事,肖道清的電話不會追到這裡來,遂走下主席台,到工程指揮部四處透風的大席棚里和肖道清通了個電話。
萬沒想到,肖道清開口就報喪,說是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闖了大禍,非法拘人,逼死人命,蔣鳳鳴等六個鄉鎮長聯名告狀。吳明雄一怔,問肖道清到底是怎麼回事﹖肖道清多一句話都不說,只把六個鄉鎮長的告狀信在電話里念了一遍,然後請示吳明雄,問吳明雄該咋辦。
吳明雄真想發火罵人,罵闖下大禍的尚德全,罵躲在平川城裡看熱鬧的肖道清。可握著冰冷的話筒,愣了好半天,吳明雄卻誰也沒罵,只對肖道清說:“你先代表市委下去調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告狀信的內容是否屬實﹖”
這當兒,吳明雄內心裡還希望告狀信講的不是事實。
肖道清偏問:“如果屬實咋辦﹖我咋代表市委表態﹖”
吳明雄說:“就是屬實,表態也要慎重。”
肖道清又問:“怎麼慎重呢﹖你的意思是不是拖一拖﹖如果拖出麻煩,六個鄉鎮長告到省里,告到中央,我們怎麼回答﹖”
吳明雄真火了:“肖書記,我要你慎重,是要你拖嗎﹖如果六個鄉鎮長告的都是事實,對尚德全只能按黨紀國法處理?我說的慎重,是要你注意影響,不能讓這件局部的事件影響到大局,影響到大家的情緒。要知道,我們是在怎樣一種情況下拼命呀,我的同志?”再不願聽肖道清沒心沒肺的話了,吳明雄掛上電話,回到了主席台。
誓師大會已進入高潮,泉山縣委副書記兼縣水利工程指揮部現場指揮祁本生正代表泉山縣22萬民工,向其它七縣市民工發出一份倡議書。祁本生在倡議書中提出,要把市委的指示變成泉山縣22萬民工的意志和決心,要把一代人的奉獻和一代人的拼搏精神銘刻在大漠河兩岸,保質保量完成自己的任務。
市委宣傳部的組織宣傳工作做得真不錯,主會場這邊祁本生的話一落音,其它七縣、市馬上一一響應,高音喇叭把幾百里之外的聲音及時傳到了主會場上。
最後,陳忠陽以工程總指揮的名義,作了總結性講話。
……
誓師大會結束後,吳明雄和陳忠陽一起到了河堤上,揮鍬裝土。
這不在計劃之中,泉山工程指揮祁本生勸吳明雄和陳忠陽回去。
吳明雄黑著臉說:“你別管我,我活動活動筋骨,心裡才舒服。”
《平川日報》記者,忙過來照相。
吳明雄火了,指著泡在河水裡人頭涌動的民工們說:“把鏡頭對著我幹什麼?我能幹多會工夫?照他們,把這種大場面照下來,發報紙頭版頭條,也給未來的歷史留下點第一手資料!”
下力氣干點活,出一身汗,心裡的鬱結之氣消弭了不少,回到“巡洋艦”吉普車裡,吳明雄臉色好看了些。以一種挺平和的口氣和陳忠陽說起了合田縣尚德全捅下的大漏子。
陳忠陽根本不信,一口咬定說:“這不可能!尚德全這個同志別人不了解,我陳忠陽了解!他是個孤兒,是吃千家飯長大的,怎麼會這麼黑心黑肺地對待手下的同志呢?!為了工作,他把得了重病的老婆和只有幾歲的孩子扔在雲海不管,前幾天,他老婆還給我打電話告狀哩。”
吳明雄問:“六個鄉鎮長和咱肖書記都會說假話嗎?陳書記,我看你要冷靜些,不要為了尚德全,壞了咱幹事的大局。”
陳忠陽還是說不可能。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陳忠陽當著吳明雄的面,用手機給尚德全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聽筒里就傳來了尚德全的飲泣聲。
這一來,陳忠陽知道大事不妙了,顫著心問:“德全,你哭什麼呀?這麼說人家告的全是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