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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雄話一落音,惟一的女常委劉金萍就嗚嗚哭了起來。
曹務平站起來只喊了聲:“吳書記……”臉上的淚珠就大滴、大滴落到了面前的會議桌上,哽咽難言了。
其他常委們也喊著吳書記,紛紛站起來,向吳明雄表達自己的敬意。束華如噙著淚說:“吳書記,你不能這樣,大家還有話要說呢!”
吳明雄這時已在往門口走,回過頭,近乎嚴厲地對束華如說:“華如,你怎麼也這樣不理解我?!這種事還能討論嗎?!我道理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束華如不做聲了,任淚水在臉上流。
立在門口的吳明雄想了想,還是回到會議室又多說了幾句話:
“同志們,你們不要這麼悲悲戚戚的!我剛才說過嘛,猛士當壯別。我吳明雄不喜歡這種氣氛!大家若是真把我當回事,就把平川的事幹得更好些,把更多的大樓栽起來,把更多的洋鬼子和他們的美元吸引過來,把咱平川變得更美麗,這才是對我最大的安慰!好了,同志們,現在我還是市委書記,還是你們的班長,我再說一遍,散會!”七十五
肖道清再也沒有想到,在平川發生了“12·12”事件,在吳明雄已明確要下台的歷史性時刻,省委竟會把他調離平川,讓他去省文化局任職,這太意外,也太讓他失望了。
就在前幾天的日記里,肖道清還得意地寫道:
“這個看似偶然的事件,其實是必然的結果。吳老人的政治豪賭,有贏也必有輸,這是賭場的規律。兩年前,這個老人是多麼不可一世,如此強有力的支點,都沒能撬動此人的權力基礎,反倒壓碎了支點,折斷了槓桿,以一個年輕幹部的政治冷凍,結束了一場權力的角斗。現在終於輪到了吳老人。果然不出所料,憤怒的礦工把這個老而朽之的人物轟下了歷史舞台。那麼,作為因堅持原則而長期受壓的年輕幹部,難道沒有理由接過這一把手中的權杖嗎?歷史的掌聲就要響起來了,為一個生在平川、長在平川的年輕政治家。”
伴著迴響在耳畔的歷史掌聲,肖道清於手術之後四處奔跑,萬沒想到,跑到後來,歷史掌聲竟化作了一聲霹靂:省委常委會研究的結果,非但沒讓他去做平川的一把手,反倒把他調到了省城一個最清淡的文化衙門裡去任職,而且,竟然還是分管辦公室的第七副局長!
肖道清十分清楚,在今日的現實政治中,權力的階梯從某種意義上說是畸形的。同在一個權力台階上的平川市委副書記和省文化局副局長有天壤之別。在平川市,一個
市委副書記意味著在28000平方公里土地上具有近乎無上的權威,幾乎可以為所欲為。(
116) 而在省文化局,一個副局長的實際權力實在不如一個小小的鄉鎮長,出門要輛車都困難,請人吃頓飯都沒地方報銷。而在副局長、副廳長這一台階上又坐著多少渴望權力之帝巡幸的白頭宮女呀。如果把這些廳局級都放到下面去,省委可以在一夜之間組建成立135.8個平川市委。
看清了這灰暗的政治前景,肖道清於萬分沮喪之中再度振作起來,痛苦而無奈地放棄了做平川一把手的奢望,幻想著在省委關於平川的班子最終敲定之前,影響和改變省委的決定,使自己仍留在平川做市委副書記,甚至是副市長,以便在未來平川政局的變化中謀求新的發展機會。
……
帶著這近似痴迷的想法,肖道清又開始了他第二輪的跑官曆程,照例從省委副書記謝學東家跑起。
這兩年,謝學東顧及影響,和肖道清的來往已經比較少了,偶然見一次面話題也不多。10天前,肖道清第一次來跑官時,謝學東就批評過他,並告訴他平川的班子已大體定下來了,此人現在又來跑,實在是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因此,一見到肖道清,謝學東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沒容肖道清把要求提出來,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清同志,你不要再和我多說什麼了,說了也沒用。你離開平川是組織決定,也是工作需要。作為一個副廳級黨員幹部,我勸你就不要再和組織上討價還價了,好不好?!”
肖道清賠著謙和的笑臉,耐心解釋說:“謝書記,您……您可能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我這回不是要討價還價,也不想當平川一把手了。我想,我還是做副書記,哪怕還管計劃生育、工青婦這攤子也行。您知道,我一直在平川工作,對平川有感情,也比較熟悉情況。”
謝學東長長地吁了口氣說:“道清同志,要我看,平川真正的情況你並不熟悉。不要看你一直待在平川,我還是要說,你對平川的情況很不熟悉!平川的變化太大了。錢向輝書記評價是‘革命性變化’。我在前幾個月省委工作會上也說了,吳明雄他們三年多乾的,確實超過了過去30多年!”
肖道清說:“這我都知道。我們平川的工作,還不都是大家一起做的麼?常委班子裡,誰少費了心血?誰少出了力?都累得夠嗆。所以,我才說有感情嘛!調我走我才捨不得嘛!您比如說南水北調工程,不就是我和吳明雄同志一起最早下去搞的調查嘛!風塵僕僕十好幾天,工程籌備期間的負責人也是我嘛!當然嘍,後來吳明雄同志硬是排擠我,讓陳忠陽去做了總指揮,現在我也就不去爭這個功勞了。”
謝學東聽了這話十分反感,很不客氣地問:“既然你這麼支持南水北調,怎麼還會和吳明雄、陳忠陽鬧到那種地步?怎麼還揚言要告到中央去?”
肖道清申辯說:“我和吳明雄、陳忠陽同志的分歧,不在工程本身。我肖道清是喝大漠河水長大的,能不支持這個工程嗎?我當時反對的主要是吳明雄、陳忠陽野蠻的國民黨作風嘛!這一點您謝書記也知道,有關情況我一直向您匯報,當時也得到了您的理解和支持。我總怕這麼搞會出大事呀。事實也證明,我們的看法都是對的。吳明雄今天不就出大事了嗎?在臥軌事件發生的18個小時之前,我還警告過吳明雄,結果反被他罵了一頓。當時省計生委秦主任在場,他可以作證。吳明雄就是這樣不講政策、不顧後果,不聽您、我的好心勸告,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1800號人集體大臥軌,連美國之音和BBC都報導了,這政治影響多惡劣啊。”
謝學東厭惡地說:“道清同志,請你不要老把我和你扯到一起去好不好?我謝學東沒有你這麼高明。你就說你自己,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平川取得的所有建設成就、改革成就都有你一份,而平川出現的問題都與你無關,因為你早就看出來了,是不是?”
肖道清這才發現謝學東的態度不對頭,一時不敢做聲了。謝學東的臉拉了下來,厲聲道:“我在問你話呢!”
肖道清蒼白著臉吶吶著:“謝書記,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學東問:“那是什麼意思?”
肖道清忍受著老上級的輕蔑目光,仍然頑強地重申說:“我……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您上次批評過我,要我有自知之明以後,我再沒想過要當平川的一把手。我知道束華如比我強,我……我就是想留在平川繼續當我的副書記。如果班子已定,副書記不好安排了,暫時安排副市長也行,我……我也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