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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德全點點頭說:“我知道,這事鬧大了,省里也有人盯著,我是在劫難逃了。”

    陳忠陽不接尚德全的話碴,接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顧全大局,就意味著有人要作出犧牲。別說你今天已鑄下大錯,就是沒有錯,該你犧牲時,你也得犧牲嘛。老省長常和我講起這麼一件事:1943年,日本人對我大漠抗日根據地包圍掃蕩,老五團一個連隊為掩護縱隊和地委機關撤退,奉命佯攻,強渡大漠河,當時都知道此一去再無生還之理,104人還是去了,全犧牲了,最小的戰士只有14歲啊。”

    尚德全說:“這事我知道,大漠河畔現在還立著碑呢。”

    陳忠陽又說:“這是戰爭年代的犧牲。今天有沒有犧牲呢?還有。我們上水,上路,向群眾做工作時都說,要有奉獻精神,要有犧牲精神。群眾捐錢捐物,含辛茹苦上河工,作出了犧牲。如今,我們在犯了錯誤的情況下,犧牲掉自己的烏紗帽不也應該麼?!”

    尚德全點點頭說:“是的。”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今天是我,也許明天就是你老書記和吳明雄了。”  

    陳忠陽苦苦一笑:“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只要幹事情,就免不了要犯錯誤,就免不了要有這樣那樣的犧牲嘛。”

    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無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陳忠陽才關切地問:“德全啊,對下一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你個人有啥想法呀﹖”

    尚德全愣都沒打,便悶悶地說:“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吧。”

    陳忠陽搖搖頭說:“德全啊,我勸你還是不要留在合田了,要不回雲海,要不就到平川來,全家都搬來。這麼多年了,你老把個家當旅館飯店,這回,也該好好歇歇,照顧一下老婆孩子了。你老婆的病現在怎麼樣了﹖”

    尚德全眼中的淚一下子流下來了。

    陳忠陽心中一驚,問道:“你哭啥呀﹖”

    尚德全眼中的淚流得更急:“她死了,就在前天夜裡,昨天下午火化的。”

    陳忠陽眼睛也濕潤了,嘴角抽搐著,訥訥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尚德全掛著滿面淚水說:“是……是我害了她,她本來病得就不輕,一聽說我……我出了事……”

    尚德全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陳忠陽難過得別過臉去,過了好半天,才用命令的口氣說:“德全,我看,你就回平川吧?市里一時分不了房子,就先住我家,孩子也有人幫你照應,你女兒好像是叫尚好吧﹖”

    尚德全噙著淚點點頭說:“尚好還記著你這個陳爺爺呢。”然而,對陳忠陽的安排,尚德全卻不同意,把臉上的淚一抹,尚德全又說,“老書記,我尚德全還是跟你干?就和合田縣的民工一起上大漠河,為你,為市委,也為黨挽回點影響?別讓人家說咱當幹部的只會指手畫腳。”

    陳忠陽一怔,馬上問:“你上工地,小尚好咋辦﹖”

    尚德全說:“放在家裡唄。”

    陳忠陽又問:“你哪還有家﹖”

    尚德全說:“就是我岳母家。”  

    陳忠陽想了好半天,才點頭說:“好,那我就向市委建議,把你安排到我的南水北調工程總指揮部里來,先做些具體的事。說真的,我現在還正缺人手呢。”

    尚德全說:“不,老書記,我不要你安排,也不到你的總指揮部去。我就上河工,做合田縣的現場副指揮,或者突擊隊長。”

    陳忠陽不同意:“德全,你今年已三十八了,能吃得消麼﹖”

    尚德全很自信地說:“三十、四十正當年,我行。”

    陳忠陽一把拉過尚德全的手,緊緊握著說:“德全,好樣的?我這個老領導謝謝你,也代表吳明雄書記謝謝你?吳書記就怕你受了這個大挫折,趴了窩,再也爬不起來呀?”

    把尚德全送出大門,和他揮手告別時,陳忠陽心頭既悲壯又蒼涼,禁不住想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古老詩句。

    四十五

    在平川駐省城辦事處剛送走省建行白行長,束華如就意外地接到了吳明雄從平川打來的長途電話。吳明雄在電話里告訴束華如,專題處理合田問題的市委常委會已開過了,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已被撤職,合田縣縣長夏中和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吳明雄要求束華如馬上到謝學東那裡去一趟,向謝學東匯報一下情況,必要時,代表平川市委直接向省委書記錢向輝匯報。  

    束華如問:“陳忠陽書記想得通麼﹖在常委會上是不是發了牢騷﹖” (66)

    吳明雄說:“老束啊,這回多虧了陳書記呀,老同志終究是老同志,在關鍵的時候,水平和覺悟都看出來了。陳書記不但沒發牢騷,還讓受了處分的尚德全口服心服地到水利工地去做了突擊隊長。倒是肖道清,又借題發揮,大談什麼客觀條件,說是教訓要汲取,環城路開工還是要慎重,讓大家七嘴八舌給頂回去了。”

    束華如說:“頂回去好,別說沒問題,就是有問題,環城路工程也退不下來了。省交通局的專項資金和省建行議定的貸款馬上都要到位。今天下午,我已代表平川市政府和省建行正式簽了環城路貸款合同。”

    吳明雄說:“這很好。見到謝學東時,你再做做工作,看能不能再從省農業口挖點資金出來給咱的水利工程?如果要花些錢,你就大膽花,不要有顧慮。”

    束華如說:“吳書記,你是糊塗了還是咋的?在謝學東那裡能把錢花出去麼?人家能吃咱這一套?!”

    吳明雄在電話里哈哈笑道:“對,對,人家是清官,算我沒說。”  

    放下電話,束華如馬不停蹄地驅車去了謝學東家,別的不敢送,平川的土特產送了一些。有真空包裝的原汁狗肉,有精裝平川大曲,還有康康豆奶公司,就是昔日的平川碾米廠新生產的康康豆奶。

    謝學東倒也不演戲,對家鄉的土特產照單全收,還很驚奇地問束華如:“束市長,這康康豆奶原來是咱平川的產品呀?!前些時候到省城開過一個產品介紹會,我還以為是廣東什麼地方的產品呢。”

    束華如說:“就是咱平川碾米廠田大貴幾個年輕人搞起來的嘛。一個破產的國營小廠,在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搞了改革試驗,面貌真是大變樣了。現在,田大貴這幫年輕人可比我這個市長還神氣,坐著飛機滿天飛,遍中國找市場、搞合作哩。”

    謝學東連連說:“好,好,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我看,中國改革的希望就在他們這代人身上哩。”

    然而,一坐下來匯報工作,謝學東的態度就變了。束華如說到對尚德全的處理時,謝學東臉沉了下來;再說起水利工程上的困難,謝學東竟煩躁得聽不下去了,一會兒要小保姆過來續水,一會兒向夫人交待瑣事,束華如便識趣地住了口。

    謝學東這時偏親切地說:“束市長,你談,你談,我聽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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