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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華如、陳忠陽、曹務平和大多數與會者都跟著叫好,宣傳部長還當場表了態,說是平川的宣傳機器這一次一定要開足馬力,造成一種全黨一心,全民一心,一切為了水路建設的大氣候。
只有肖道清平淡地看著眾人,笑了笑,隨口說道:“宣傳總歸是宣傳,現在的老百姓可是很講究實際哩,誰會花錢買這種虛名呀?”
吳明雄不高興了:“咋能說是花錢買虛名呢?我說肖書記呀,你是不是也太看低我們平川幹部群眾的覺悟水平了?!”
陳忠陽跟著又逼了上來:“肖書記,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好,那麼,我們是不是啥都不要幹才好?有勇氣,你就把這話明說出來嘛。”
肖道清聽到吳明雄的話已是不悅了,見陳忠陽又這麼當場讓他下不來台,實在忍不住了,先怔了片刻,繼而,把手上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頓,大聲責問陳忠陽:“陳書記,你這是在討論問題,還是在找碴子?作為一個市委副書記,我難道沒有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利嗎?吳書記,請問在這次常委擴大會上,我有沒有發言權?”
會議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誰也想不到平時總是一臉和氣的肖道清會發這麼大的火,而且,那話中的口氣也不是只對一個陳忠陽了。
眾人的眼睛都盯著吳明雄。
吳明雄很平和地對肖道清說:“肖書記,你說下去,完全可以暢所欲言,不要說我們現在還沒作決議,就是作了決議,你還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見嘛。會前我們也交換過意見,我知道你對水路一起上馬有些想法,現在就和大家談談吧,哪怕和大家的看法完全相反也不要緊,也算一家之言嘛。”
肖道清無路可退了,只得把話說到明處。斟酌詞句時,心裡就想,這一回他肖道清可是違反官場遊戲規則了,搞不好會付出很大代價。因此,開口便說:“首先我要聲明一下,為了顧全大局,有些話我今天本不想在這裡說,可吳書記要我說,我想,說說也好,總能開闊一下同志們的思路吧。”
會場上靜得很,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肖道清的身上。
肖道清打開了筆記本:“談三個主要問題。第一,在南水北調工程全線上馬的情況下,環城路同時上馬真就那麼合適嗎?同志們設想一下,城外大漠河300多公里河道上全面鋪開150萬到200萬人上河工,是個什麼景象?這種水利建設規模,在平川歷史上從沒有過。而在這種時候,平川城裡還要上60公里的環城路,又會是個什麼景象?這景象太壯闊,也就太讓人擔心了,我不由地就想到當年的大躍進,當年的大躍進是中央決策的錯誤。那麼今天呢?一旦出了問題,就是我們這些市委決策人的錯誤,在座諸位都有一份責任。在這裡我要解釋一下,我並沒有推脫責任的意思。第二,在現有的經濟條件下,我們有必要把河道搞得這麼寬嗎?有必要把路修得這麼寬嗎?環城路的設計圖我看了一下,路基60多米,六車道,恐怕全國少見,現在真有這麼大的車流量嗎?符合客觀實際嗎?”
束華如插話說:“這種一流的公路在世界上也不太多。美國洛杉磯到紐約的十號公路十車道,也才60米寬。”
吳明雄接上來說:“我要說明一下,把路搞得這麼寬,主要是我的意見。我盯住的就是美國的十號公路。我的想法是,我們做一件事,不能光看眼前,還要把眼光放得長遠一點,要為將來的發展留下餘地。肖書記說的不錯,幾年內可能沒這麼大的車流量,可10年、20年、30年、50年之後呢?因此,我就向有關部門的同志建議,我們的環城路也得有十車道的基礎,將來需要了,把路兩側的安全隔離帶一修改,也是十車道,可以保證在下個世紀不落後。我們前人把路修好一些,一步到位,後人的麻煩事就少一些,就不要再折騰了。好,肖書記,你接著說。”
肖道清見吳明雄確實在認真聽取他的意見,並為此作解釋,心裡安然了一些,口氣和緩了許多,可立場觀點仍然十分堅定明確:“第三點,也是最讓人擔心的一點,就是集資。城裡的道路集資可能會好些,農村的水利集資困難很大,風險不小。我說這話不是沒有根據的,我們農村幹部隊伍的素質不整齊,軟一點,工程款集不上來;硬一點,就可能激化矛盾。我在這裡先匯報一下:一期工程的集資試點很不順利,許多矛盾已經暴露了。我最怕的就是,我們的農村幹部不顧政策界限硬來,釀發重大事件。大漠縣泉旺鄉因為河道占地,這些日子已鬧得風雨連天了。所以,我個人的意見是,環城路可不可以緩一步再上?集中人力、物力和資金,先上一個水利工程呢?這樣,風險就相對小一些,我們迴旋的餘地也就大一些。路的問題,謝學東書記也有過話的,還是要慢慢來,可以先搞老路的拓寬改造,有個八到十年時間,問題也就解決了。好,我就說這麼多,供吳書記和大家決策時作參考吧,這是不是潑冷水呢?我覺得不是,個別同志硬要這麼認為,我也沒有辦法。”
會場上靜了片刻,吳明雄說話了:“大家都再談談吧,這麼大的事,我們作為一個地區1000萬人的決策者,一定要慎而再慎。我認為肖書記今天帶了一個好頭,那就是,在這種事關大局的重要的決策會議上坦率真實地講明自己的觀點。這種有話就說,不搞一團和氣的精神是很可貴的。”
肖道清心裡卻想,算了吧,你一把手嘴上說我可貴,心裡只怕認定我可恨哩。可你恨也好,罵也好,我就是要當眾把話說清楚,免得到時候被你賣了還幫你這老頭子數錢。曹務平是傻瓜,我可不是。
事實上,吳明雄定下的會議調子是無法改變的。
接下來的討論仍是一邊倒,除了在環城路的設計標準上大家有點不同意見,其他問題幾乎完全一致。這全在肖道清的意料之中。肖道清心平氣和地喝茶,再沒和誰發生新的爭執。
在機關食堂吃晚飯時,吳明雄坐到了肖道清面前,說晚上還要進行具體工作安排,問肖道清想不想調整一下自己的分工範圍?(56)
“咱真難。老家要丟掉,老林要丟掉,村前村後的果樹莊稼等等,都得丟掉。時間要求還那麼緊,今天就得搬,三天內要搬完,大冷的天咱得先住柴窩、帳篷。可不搬行不行呢?不行。要影響工程。一百幾十萬人上河工,要解決啥問題?要解決水的問題。水的問題,是咱的生存問題,這個問題讓我和老書記一想起來心裡就難受。遠的不說,就說去年,咱為水源和上泉旺肖家又打了一仗,炸死了人家一個,炸傷了三個,我家二哥曹同喜充當兇手去頂缸,保外就醫的手續到現在還沒辦好。我二哥曹同喜真是兇手麼?當然不是。他得了幾年癆病,連地里的活都幹不了,會抱著炸藥包去炸壩麼?”
不知咋的,眼中的淚流了出來,曹同清任淚水在臉上流,也不去擦。
“對炸死人誰該負責,誰心裡有數。當時,縣公安局讓我和老支書查兇手,交兇手,我怎麼查?怎麼交?我三天三夜沒睡著覺,只好決定自己去投案。老支書把我攔了,我二哥也把我攔了。老支書說,他身體不行,村裡的工作要靠我,我這個村委會主任兼副書記不能胡鬧。二哥去投案時,也當著老支書的面,拍著肩頭和我說,要我帶著老少鄉親們好好干,看看哪一天能不能把咱這旱根挖斷。老支書當時敬了二哥的酒,還給二哥跪下了。我後來就想,就是為了把旱根挖斷,別再出第二個二哥,我也得豁出命來做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