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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支煙抽了一半的時候,高橋太君說話了:
“你的,搞清楚了?有人要逃?”
他慌忙點點頭,極肯定地道:
“是的,太君!他們要逃!好多人要逃!”
“有人在戰俘裡面,唼,串聯?”
“有的!有的!”
這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是買賣開張前的吆喝,旨在吸引日本人來和他做這筆買賣,根本不涉及買賣本身,說多說少,說輕說重都是無害的。
高橋像烏龜似的,把瘦脖子伸得老長,小眼睛炯炯有神:
“誰在串連?”
想了一下,決定先把那秘密扳下一點給高橋太君嘗嘗:
“是孟新澤,六號大屋的!”
高橋太君皺了皺眉頭:
“孟——新——澤?孟……”
太君站了起來,走到身邊的柜子旁,順手拉開了一個抽屜,取出一疊戰俘登記冊和卡片。
他知道高橋太君要幹什麼,討好地道:
“太君,孟新澤的戰俘編號是‘西字第。五四二’號!”
高橋太君一下子將那張O五四二號卡片抽了出來,看了看,用手指彈著說:
“姓孟的,做過連長?”
“不!他是營長,是六十軍一O九三團炮營營長!被俘時,他欺騙了太君,現在又是他在戰俘中串通,唆使戰俘們不給皇軍出煤,通通的逃跑!”
高橋攥起拳頭,在桌上猛擊一下:
“我的,今夜就讓狼狗對付他!”
他慌忙撲到桌前:
“太君,高橋太君!這……這樣的不行!”
“嗯?”
高橋太君瞪大兩眼盯著他看。
他更慌了,探過身子,低聲下氣道:
“太君,據我所知,戰俘中有個反抗大皇軍的組織,我只知道一個孟新澤,其他人還沒弄清楚,另外,這些人還在和外面聯繫哩,那個聯繫人也沒找到。我……我想都弄清楚了,再向太君報告!”
高橋太君點了點頭,雞爪似的手壓到了他肩頭上:
“你的,大大的好!你的,幫助我的,我的,不會虧待你!我的,把他們一網打盡,把你放掉!放掉!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
這點秘密渣兒,高橋太君一嘗,就覺著不錯哩!
高橋太君慷慨出了價。出了價,自然想看看下面的貨色,高橋太君又開口了:
“他們的,串連了多少人,四號井的戰俘,他們串沒串過?他們要什麼時候逃?”
這些問題,他確乎不知道,但,他不能說自己不知道,做買賣不能這麼老實:
“太君,他們串連了不少人,各個號子都串了,四號井也串了!什麼時候逃,外面的游擊隊什麼時候來,我還不知道!估摸就在這幾天吧!”
高橋太君吃驚了,叫道:
“這不是逃跑,是暴動!我的,要把他們通通槍斃!”
“是的,太君,是該通通槍斃,不過——”
高橋太君笑道:
“你的放心,現在的,我的不會動他們,大皇軍要把他們和外面的游擊隊一網打盡!”
“太君高明!高明!”
高橋又問:
“來接應暴動的,是哪一支游擊隊?是共產黨喬錦程?還是那個何化岩?”
“這個……這個,我的不知道!”
“和外面游擊隊聯繫的人是誰?你的,也不知道嗎?”
他想告訴高橋太君:他懷疑井下二四二O窩子的礦警孫四,甚至想一口咬住孫四,然而,轉念一想,又覺著不妥:倘或孫四真是秘密聯絡員,那麼,抓了孫四,暴動就不會按計劃進行了,游擊隊就不會來了,他的秘密也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他痛苦地搖了搖頭:
“太君,我的,真的不知道!”
高橋太君顯然很失望,但臉上卻堆著笑。
“那麼,回去以後,你的,要把這個聯絡人找到!要儘快把暴動的時間告訴我,明白?”
“明白!明白!太君!”
他轉身回去了,臨走時,又向桌上的煙看了一眼。
高橋太君讓他把煙拿著,他想了想,還是忍住沒拿。那一瞬間,他猛然想起了一句挺高明的話:“小不忍則亂大謀”……
劉子平被提走時,六號大屋的弟兄們都在睡覺;劉子平回來時,六號大屋的弟兄們依然在睡覺。孟新澤卻沒睡,他眼看著劉子平心慌意亂被提走,又眼看著劉子平滿面愁容地走進來。劉子平在地鋪上躺下時,孟新澤輕輕咳了一聲。
劉子平立即在黑暗中輕輕叫了起來:
“老孟,孟大哥!”
孟新澤應了一聲:
“老劉,爬過來!”
他們的地鋪是並排的,當中隔著條一米左右的過道,已是晚上九點多鐘的光景了,過道上沒有燈光,黑乎乎一片,劉子平狗一樣爬過來了,兩隻腳一下子伸到孟新澤面前,自己的身子貼著孟新澤的身子躺下了。
劉子平沒敢將頭湊到孟新澤面前,他怕孟新澤嗅出他嘴裡的煙味。
孟新澤只得把身子曲起來,頭抵著劉子平的膝頭,低聲問:
“怎麼回事?日本人突然把你提出去幹啥?”
劉子平極憂慮地道:
“老孟,怕有人告密,日本人仿佛知道了點啥!高橋這老王八老逼問我:張麻子是怎麼死的?誰給我們通風報信的?他說,有人向他報告了,說咱們要組織逃跑!”
“這癆病鬼是唬你的!他要真知道了,還問你幹啥?!”
“我沒說,啥也沒說!高橋讓我再想想,說是給我兩天的時間,兩天以後,就要用狼狗對付我!老孟,孟大哥,可得快拿主意了!”
正說著,鐵門又響了一下,靠門邊的項福廣被提走了,提人時,日本看守竟沒注意孟新澤的鋪上擠著兩個人。
“看,老項又被提走了!保不准又是問那事的!孟大哥,咱們得行動了!說啥也得行動了!不是和外面聯繫上了麼?咋還不把日子定下來!”
孟新澤道:
“這事不能急,得準備充分些,要不,沒把握!”
“具體日子你不知道麼?”
“不知道!我只負責給六號的弟兄傳個信兒,誰他媽領頭,我也不清楚!這日子要是我能定,我他媽今夜就干!”
劉子平嘆了口氣:
“完了,兩天以後,我非落個老祁的下場不可!”
“你也得像老祁那樣挺住!”
劉子平怯弱地道:
“我……我……我不敢說這硬話……”
孟新澤惡狠狠地道:
“你想做張麻子麼!”
劉子平狡猾地撇開了話題,近乎哀求道:
“孟大哥,快逃吧!再拖下去,弟兄們可都他媽的完尿了!”
竟嗡嗡嚶嚶哭了兩聲。
孟新澤開始安慰他,兩人又悄悄講了許久,劉子平才又溜到自己的鋪位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