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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爺說這話時,嘴唇已開始哆嗦,密布著皺紋的頭上又滲出一層細小的汗珠。貢爺想到了一個新問題,他恍惚覺著,他又上當了:在眼下正式開戰的時候,是他被困在了交戰的礦區里,而不是田二老爺被困在礦區里,他送命的危險,要比田二老爺大得多哩!只要大兵們一攻進礦,他便沒有退路了。
正想到這裡,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窯工氣喘吁吁地趕來報告:
“貢爺,不好了,北護礦河吃不消了,狗日的攻得太猛,弟兄們的槍不夠使,不調十幾桿槍過去怕是不行了!”
貢爺一驚,當即對身邊的工友們命令道:
“快,有槍的全給我集中起來,到北護礦河去,頂住打!”
絞車房周圍和機器廠裡面還屯積著整整一個團的備用兵力,貢爺一急,竟忘了全局觀念,貢爺把這一個團僅有的二十餘杆鋼槍全調到了北護礦河防線,身邊只剩下了一些手持大刀、長矛的人。
前往北護礦河的槍手們剛走,又一個田家的駝背老漢掂著一桿鳥槍趕來了:
“貢爺,壞了,東小橋眼見著要被大兵們拿下來了,弟兄們傷了不少,咋辦?”
貢爺想了一下,腳一跺:
“炸橋,用炸藥炸,把橋炸掉,那些王八蛋不就攻不進來了麼?蠢貨!”
“那也得給我們增加幾桿槍哇!”
貢爺火了,抖抖寬鬆的褲襠道:
“槍?老子就這一桿槍,要不要?奶奶個屄!你們問老子要槍,老子問誰要?!”
“那……那……總得給我們增點人吧?”
貢爺手一揮:
“好!好!給你們一個隊!”
於是,又抽走了一個隊。
貢爺這時還是很沉穩的,最初的一陣惶恐過去之後,貢爺開始進入了司令官的角色,他的頭腦里考慮的不再是自身的利害問題,而是如何切實打好這場戰爭的問題了。他想,只要能頂住這第一輪的猛烈進攻,以後的日子就會好過一些。於是,他不顧一切地派兵,只要哪裡告急,他便往哪裡派兵,不到一個小時,屯積在那裡的一個團便被他派出了三分之二,四面防線的各個漏洞總算堵住了。
貢爺有了些小小的得意,自覺著這場戰爭他指揮得挺不錯,在打發走一個個報急的窯工之後,他悠然自得地泡了一杯香茶。
香茶泡好,未及喝上一口,又有兩個告急的窯工趕來了,一個是守公司大門的田大鬧派來的,一個是守公司礦區與生活區之間那道護礦河的王東嶺派來的。
兩個窯工異口同聲問貢爺要人,要槍。
貢爺派不出了。
貢爺只得拆了東牆補西牆,派人傳話給四面防線上的人:但凡有多餘的人力,一概調給田大鬧和王東嶺。
打發走田大鬧和王東嶺的代表之後,貢爺猛然想到了公司的炸藥房,遂又命手下的人將炸藥房的炸藥搬運到各條防線去。
公司的炸藥房在機器廠後面,這是往日採礦時用的,囤積了不少,看光景足以把整個田家鋪送上西天。
貢爺命令弟兄們把大包炸藥裝成一個個小包,插上藥捻子,點著後向大兵堆里扔。這一招果然奏效,炸藥包送上去之後,各道防線上的危機均告緩解,張貴新的第一輪猛攻慘遭失敗。
四面的槍聲漸漸稀落下來。
在四面槍聲稀落下來的同時,公司大門口的槍聲卻越加密集了,貢爺斷定,這是因為大兵們在吃了虧之後,改變了戰術,想集中力量攻破大門,進而衝垮窯工團的防線。
貢爺當機立斷,將各個防線上的大部分鋼槍立即調往公司大門口,自己也親自趕往大門口督陣。貢爺知道,公司大門是丟不得,也炸不得的,這大門是礦內、礦外的惟一的聯繫通道。如大門失守,其一,礦內防線難以守住;其二,礦上和鎮上的聯繫也就中斷了。而若是炸了它,鎮上的食物就運不進來了,不要說打;餓,也會把他們餓垮。
貢爺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公司大門!
第四部分第51節 重新控制了橋面上的局勢
大華公司大門的門樓子是用大塊青石砌就的,上下兩層,高七米,寬四米,門樓下可以並排通過兩輛馬車,門樓上是一層堅固的石堡,石堡正面嵌著“大華公司”四個白漆大字,大字下開著四個斗大的黑洞,情況緊急時可以支起機槍,封鎖住分界街的路面。這門樓子有兩道大門,頭一道是可以向左右兩側拉動的鐵門,第二道是兩扇向中間閉合的木門,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條寬約五米的護礦河,護礦河上架著一座大石橋,大石橋的一端連著門樓子,一端接著分界街。平常,大門的防守並不嚴密,不論白天、黑夜,門前的木頭崗亭里只有一個礦警站崗,兩道大門從未關死過,門樓上的石堡里也從未住過人。正因為這樣,五月二十一日災難發生時,窯工們才能一無阻擋地湧進公司。進了公司大門百十米,向左拐通過內護礦河的小石橋,便是公司生活區,而小石橋這邊則全是工礦區;大華公司大門,實則是公司生活區和工礦區共用的一個大門。
現在,騷亂的窯工占領了整個工礦區,占領了公司大門,炸毀了小石橋,這就使得占領生活區的大兵們不得不臨時在外護礦河架設木橋,以便調兵遣將。
四面合圍失敗後,張貴新調集了一個營的兵力占據著正對著公司大門的分界街兩側的制高點,在兩挺機槍火力的掩護下,輪番向大門發起猛攻。守衛大門的窯工們抵抗意志極為堅決,他們憑藉著大華公司這堅固的門樓、石堡,用稠密的槍彈在大石橋和分界街的路面上組成了一道道火力網,使得進攻的大兵們根本無法靠近石橋。
這時,門樓下的兩道大門都還沒有關上,大門外那一圈堆成弧狀的沙袋、麻包後面俯臥著一個個不怕死的窯工,他們頻頻對著出現在分界街上的大兵們射擊,使得大兵們根本不敢在街面上露頭。
在激烈的相互射擊中,雙方僵持了約有一個多小時,大兵們傷亡幾十人,卻一次也沒有能夠攻上橋面。離得遠,守門的窯工使用槍打;攻得近了,門樓上的窯工便向下面扔炸藥包,最後,大兵們幾乎不敢向大門發起進攻了,一個個躲在分界街兩側的民房裡向大門放冷槍。守門的窯工們便也對著放,仿佛過年放炮仗似的。
這麼一來二去,卻把子彈打得差不多了。
大兵們見窯工們的槍放不響了,遂又發起猛烈攻擊,幾十個大兵逼上了橋面……
恰在這時,胡貢爺帶著幾箱子彈、幾十桿槍來支援了。貢爺一登上門樓子,便急了眼,又咋呼又喊,叫人往下面甩炸藥包,在甩炸藥包的同時,百十桿槍又“砰砰叭叭”地開了火。
大兵們這一回也不示弱,前面的人倒下了,後面的人立即又跟著撲過來,黑壓壓一片。而在這時候,架在分界街兩側屋脊上的機槍又開了火,子彈像蝗蟲一般在門樓周圍亂飛亂撞,守在門外弧形麻包後面的窯工們吃不住勁了,掉頭便往門裡跑,湧上了橋面的十幾個大兵也跟著往門裡沖。
貢爺這一瞬間真嚇麻了爪,他跌跌撞撞地從門樓上衝下來,嘶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