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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人刀”並不姓“殺”,可姓什麼、叫什麼,他也不知道。恍惚大伙兒都不知道。東平巷的老少爺兒們都喊他“殺人刀”,他也跟著喊了,就這麼回事。他原以為“殺人刀”殺過人,或者是有一把可以殺人的刀。後來才知道,並不是這麼回事。大伙兒說的“殺人刀”是指他身上的那個傢伙特別大,據說,新婚入洞房的那夜,就把他老婆嚇得叫了起來。他按住老婆說:“怕什麼,這又不是殺人刀!”這話被聽房的小伙子們聽到了,傳了出去,於是便有了這麼一個外號。

    “殺人刀”大名鼎鼎哩!

    大名鼎鼎的“殺人刀”將他抓住了,三把兩下扯掉他那補丁疊補丁的破褲子,那時,他手裡還抓著韁繩。

    “馬,我的馬!別放跑了我的馬呀!”他喊。

    “殺人刀”一隻手扭住他的兩隻小腕子,一手奪過了韁繩,順手拋給了身邊的黑大個:

    “夥計,你給兔子牽著馬,老哥我來教教這隻小公雞怎麼使刀!”  

    黑大個笑呵呵地抓住了韁繩。

    那時,大白馬還沒跑。

    “殺人刀”開始用那隻空下來的、沾滿煤灰的黑手摸他的那個東西,邊摸邊罵:

    “媽的,像粒花生米!”

    “不,像粒黃豆!”

    黑大個戲謔道:

    “像黃豆的也是刀麼?”

    “哈!哈!哈!”

    兩個大漢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

    他被“殺人刀”拉到了煤樓簸箕口下的那節煤車皮跟前,煤車皮的車幫上有一個比大拇指稍粗一點的圓孔,“殺人刀”便逼著他把那東西往圓孔里放。他不干。他將乾瘦的小屁股扭來扭去,怎麼也不答應。

    黑大個過來幫忙了,他抓住他的那東西硬往圓洞裡塞。就在這時,大白馬掙脫韁繩跑了,它先是跑出十幾步,站在一盞巷燈下嘶叫了兩聲;爾後,自由自在地順著它跑熟了的小鐵道向外蹓去。  

    看到大白馬掙脫韁繩跑了,他急了,卡在煤車孔里的那東西自然軟了下來,他慌忙提起褪到腳踝上的破褲子,大罵了一聲:

    “‘殺人刀’,我日你姨!”

    他順手拽過一盞油燈,甩開腳板上的兩隻破布鞋,像只機靈的兔子似的,一路朝巷道里急追過去。

    大白馬在前面撒歡兒跑,他在後面拼命地追。大白馬顯然知道了主人在追他,有幾次似乎是有意放慢了步子,眼看小主人快要追上了,又“吧嗒、吧嗒”地揚蹄飛奔。

    在東西平巷分叉的岔道口,大白馬稍停了一會兒,管岔道的三大爺趕緊上前去拾韁繩,不料,手剛碰到韁繩的梢兒,大白馬又甩開蹄兒向前跑去。

    大白馬跑進了西平巷,他跟著跑進了西平巷。

    大白馬鑽進了一條支巷,他也跟著鑽進了一條支巷。

    一路上,很多工友幫他抓馬,可誰也沒抓到。這時候,他有些著急起來,按照規定,他還要拉一趟重車到大井口,如果不能立即抓住馬,十二號櫃煤樓里放滿了煤運不出去,他就要吃車頭子的鞭子了。

    大白馬又從一條支巷,跑進了另一條支巷。這條支巷裡沒有燈。  

    他不敢跑了。

    他開始喚馬,他希望能用衣袋裡殘存的黃豆誘惑馬停住腳步……

    然而,什麼聲音也沒有。

    不知大白馬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他把大白馬丟了!

    他嚇壞了,急得幾乎哭出來,他點亮了自己手中的油燈,大步向支巷裡跑著,帶著哭腔喊:

    “白白!白白!”

    支巷裡很靜,除了他自己的聲音、自己的腳步聲外,再也聽不到任何其它聲音。

    他又開始拼足力氣,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他要跑到這條支巷的盡頭,找到他的馬。

    就在這時候,支巷裡的空氣驟然動盪起來。一股來自大巷深處的強大氣浪,帶著火、帶著煙、帶著飛舞的煤塵岩粉,甚至帶著斗大的矸石,順著大巷的風道呼嘯而來,當小兔子聽到那隆隆巨響,還未及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時,急速而又猛烈的氣浪已撲進了支巷,他仿佛被一雙巨大的手猛然推倒了……

    他倒在腳下的這條黑水溝里。

    黑水溝和溝里緩緩流動的黑水救了他的命,驟然掠過的煙火僅僅燒著了他的半邊頭髮,僅僅將他的脊背和肩頭燒傷了。他倒地時,臉緊貼在地下,鼻孔和嘴幾乎緊挨著地面。他沒把致命的煙火吸進肚裡,否則,他就完了!他聽年長的老窯工說過,如果吸進煙火,整個口腔、食道和胃都會被燒傷,而這種內燒傷是無法醫治的。  

    艱難的回憶,使小兔子的神智徹底清醒了,他判斷出他置身的這座礦井裡發生了一場髒氣爆炸!

    他的大白馬會燒死麼?

    第一部分第13節 他和那女人結了婚

    他扶著身下的那塊巨大的矸石慢慢站了起來,不料,腰剛剛直起,他尖削的小腦袋便碰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他用手摸了摸,發現那是一架塌下來的棚梁。

    他突然惶恐起來,想到了爆炸會造成嚴重冒頂!

    他重新貼著那塊矸石躺下了,不敢動。他知道,在包圍著他的黑暗中,四處都是危機、四處都是陷阱,只要他稍微不慎,馬上就有可能被冒落的矸石或倒塌的煤幫砸死。

    他想起了自己原先拎在手上的油燈,想起了嵌在燈盞底座旁的那一包洋火。他得立即找到他的燈,找到他的火,找到他的光明!這是他生命的依託,此刻這燈、這火比大白馬要寶貴十倍、百倍!

    他暫且忘掉了大白馬,也暫且忘掉了疼痛,忘掉了危險,竟不顧一切地離開那塊矸石,手貼著地面到處亂摸。他摸到了一片片木楔子,摸到了一塊塊矸石,摸到了他的破柳條帽,惟獨沒摸到他的那盞燈!

    他累了,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在喘息的時候,他絕望了,覺著在黑暗中找到他的燈幾乎是不可能的。這盞燈可能被壓在哪一塊冒落的矸石下,可能被埋進了哪一堆倒塌的碎煤堆里,也有可能掉到身下的水溝里。  

    水溝。

    他想起了水溝。他認真回憶了一下他伏臥在水溝旁的位置,開始沿著他上身倒下的方向去摸索,他推測,他的燈一定是順著上身倒下的方向跌落的。

    然而,一無所得。

    他絕望地哭了,像一隻落進陷阱的狼一樣,哭得十分悽厲。他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沒有人能聽見。而他多麼希望有人聽見啊!只要有人聽見了他的哭聲,就會趕來救他。他又想起了黑大個和“殺人刀”,他相信他們一定會來找他的,他們親眼看見他跑進東平巷找馬的,他們一定會來找的,一定!

    可是……

    可是,如果黑大個和“殺人刀”也死了呢?

    小兔子不敢想下去了,他拼足全身力氣,用變了腔的聲音大喊:

    “來人啊!來人啊!”

    “救命!救命啊!”

    …………

    沒有任何回聲。他的呼喊聲沒有傳出多遠,便被撞了回來,像一團團驅趕不走的幽靈,固執地在他身邊轉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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