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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了半天,他什麼也沒有摸到!
他火了,一巴掌將小兔子打到煤幫上,又撲上去揪住他的頭髮,氣喘喘地吼道:
“肉……肉……肉呢?”
小兔子木然地道:
“丟……丟了!早就……就丟了!”
“你……你說謊!一……一定是……是讓你狗日的給獨……獨吞了!”
“沒……沒有!”
這時,二牲口也聽到了他和小兔子的對話,二牲口也在他身後的黑暗中喊:
“是……是兔子麼?是麼?快!快!兔……兔子,快來扶我一把!”
小兔子立時嘶啞著嗓子叫了起來:
“二……二哥,你……你來救我!騾子打……打我!二哥!快……快來呀!”
三騾子更火了,他完全喪失了理智。他壓到小兔子瘦小的身軀上,想用兩隻手去掐小兔子的瘦脖子;小兔子腦袋亂晃、手亂抓,兩條腿拼命地在地上蹬著,把地上的煤灰蹬得飛飛揚揚;突然他的一隻手,被小兔子咬住了,他痛得大叫起來。
他一邊叫著,一邊用另一隻手死死地按住了小兔子的脖子……
二牲口爬起來了,把他從小兔子身上扯了下來,也和小兔子一起打他。
三騾子這才感到了一種實實在在的威脅,他知道,他一個人是打不過面前這兩個人的!這兩個人都姓田,而他姓胡,在關鍵的時候,他們勢必要合夥對付他的。倘若他被打敗了,被他們打死了,他們真會吃他的肉的!
三騾子掙了幾掙,打了幾個滾,總算擺脫了二牲口和小兔子的糾纏,又站了起來,獨自一人向前走了。
三騾子“踢拖,踢拖”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二牲口這才從滿是煤塵的地上爬了起來,氣喘喘地摟著小兔子滾燙的身子坐下了。他那老樹皮一般粗糙的手開始哆哆嗦嗦朝小兔子身上摸:
“兔……兔……兔子!你……你行!你真行!快!快告……告……告訴我,馬肉藏在哪……哪裡了!咱們……咱們是……是不該給騾……騾子吃!這……這小子也……也黑了心!”
小兔子嗚咽著道:
“二……二哥!我……我不騙你!馬……馬肉真的丟了!在過那條水巷時丟的!”
二牲口不相信,他那滿是臭氣的大嘴裡發出一陣木棍斷裂般的乾澀的笑聲:
“兔……兔子!你……你別蒙我!我知道!我……我知道你精明哩!是……是不是藏到煤幫上了!快……快……快找出來!二……二哥要……要餓死了!”
二牲口說這話時,已拋開了小兔子。他把整個身子都俯到了地下,高高昂著頭,兩隻大手在地下四處亂摸。他從道心摸到了水溝上,又從水溝上摸到了煤幫邊。
“二哥!二哥!你……你別找了!沒……沒有!真……真沒有了!”
小兔子跟在他身後爬。
小兔子抱住了他的腳。
二牲口一腳將小兔子蹬到了一邊,又從那側煤幫往這邊摸。小兔子的舉動,加深了他的懷疑,他斷定那塊救命的馬肉,就藏在這黑暗中的一個什麼地方。
然而,他摸了半天,摸得一頭一臉的煤灰,摸得渾身是汗,還是沒有摸到。這一次,輪到他發火了,他用兩隻乾瘦如柴的手牢牢抓住小兔子的肩頭,拼命搖撼著,像搖一段沒有生命的朽木似的。他的喉嚨里發出了一陣“呼嚕、呼嚕”的可怕的異響。他用變了腔的聲音吼道:
“肉呢?肉呢?肉……肉在哪裡?”
小兔子嚇傻了。他認定二牲口是餓瘋了,他不敢再說那塊肉不存在了,他怕他會掐死他:
“肉……肉……肉在……在……在前面的水溝旁邊,在……在一塊大矸石下面,我……我……我……”
二牲口的手鬆開了:
“快,快去拿!快……快去!”
二牲口一鬆開手,小兔子便迅速向前爬去,爬了幾步之後,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了。跑了好遠、好遠,才回頭喊:
“二……二哥,真……真的沒有肉了,你、你……你快走吧!我……我也走了!”
二牲口憤怒而絕望地喊:
“我……我剝了你個狗……狗娘養的!”
繼而,二牲口又狼嚎一般地哭了起來,邊哭邊道:
“小兔……兔子,嗷嗷,等……等……等……等我,扶……扶我一……一把!別……別把……把我一人扔……扔在後面!嗷嗷嗷……”
第五部分第71節 他們失去了一個吃掉他的機會
小兔子裝作沒聽見,他扶著煤幫前的一根根棚腿,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他像個狡詐的狐狸似的,警覺地支楞起兩隻耳朵,一會兒聽聽前面的聲音,一會兒聽聽後面的聲音。他打定了主意,既不能走得太快,也不能走得太慢;既不能讓走在前面的三騾子抓住,也不能讓跟在後面的二牲口抓住。
他要吃掉他們,而決不能被他們吃掉!
他希望走在前面的三騾子先倒下去。他的耳朵一直在緊張地捕捉著從前面遙遠的黑暗中傳來的三騾子的腳步聲,他的耳朵變得出奇的好。長期的黑暗,使人的視力退化了,他的眼前除了偶爾閃過的一片片旋轉的金星外,幾乎再也看不到什麼東西;而他的耳朵卻因此而進化了,他的耳朵現在能聽見幾十丈以外的一點很小的響動。他的耳朵跟蹤著三騾子的腳步聲,捕捉著夾雜在這沉重腳步聲中的一陣陣艱難的喘息。他一次又一次地根據自己跟蹤、捕捉到的聲音來推斷他們彼此相隔的距離和三騾子可能倒下去的最後時間。
他心裡浮現出一個頑強的、不屈不撓的念頭,這念頭隨著他腳步的每一次邁動、隨著他的每一次喘息,變得越來越強烈了,到後來,這念頭竟變成了一堆火,一盞燈,一輪生命的太陽!
“你們吃不掉我!我要吃掉你們!”
他反反覆覆這樣想著。他覺著自己的身體好得很哩!他覺著自己還可以拼將全部力氣,和身前、身後的這兩個要吃人的人進行一場嚴酷的廝殺,格鬥!他斷定二牲口和三騾子都要吃他。三騾子扼他脖子時的兇狠勁,二牲口掐住他肩頭時的瘋狂勁,使他想起來就感到後怕,他想,若是他們當時一齊撲上來將他按倒,他的小命就葬送了!他身上的皮肉,現在就不會再完整地貼在他的骨頭上了!
他們失去了一個吃掉他的機會!
現在,輪到他來尋找機會吃掉他們了!
在關注著三騾子的同時,他也沒有忘記走在他身後的二牲口。他將自己的腳步儘量放輕,使前面的三騾子和後面的二牲口都摸不清他的動向。他一下子想起了二牲口的許多壞處。這一路上,二牲口打過他多少次呀,他竟把他打昏過兩次,他早就沒安好心了!他早就想打死他,少個拖累;他那會兒打不過二牲口,這會兒卻不一定打不過了!他能打過他,說不定還能吃了他!這沒有什麼不合理,他小兔子是在實行正義的報復!二牲口如此對待他,他為什麼還要認這個本家二哥呢?至於三騾子,那就更不用說了。他們胡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就衝著田、胡兩家幾十年的世仇,他打死他,吃他的肉也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