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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易華恍惚自己是在做著一場可怕的噩夢。一瞬間,他有一種很壓抑的感覺,仿佛他自己被封閉在深深的地層下了,他感到氣悶,感到窒息,他兩眼暴突,恨恨地盯著李炳池冷酷的臉膛,心裡咬牙切齒地狂呼著:殺人犯!殺人犯!你們都是殺人犯!
他想掏出筆記本,把這些殺人犯的話、把這些殺人犯的醜惡嘴臉都勾勒出來——他甚至已將激動得發抖的手伸進了西裝的上衣口袋裡,可他終於沒把筆記本掏出來;他怕引起與會者的注意,壞了自己的大事。
那個不可一世的李炳池還在接著講:
“鄙人以為,封閉礦井的工作刻不容緩,必須立即著手進行!此舉,可能會引起窯工們的誤解,甚至會引起局部騷亂,對此,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要制定出有效的防範措施。首先,在封井的準備及實施期間,要嚴格保密,不能透露風聲;與此同時,我們要竭盡全力做好窯工代表及地方人士的工作,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施之以仁愛,以期通過他們,穩住民心。其次,李士誠、趙德震先生必須代表大華公司,就傷亡窯工的撫恤、賠償問題,立即和窯工代表團進行談判;在談判的最初階段,政府方面不宜介入,如雙方不能達成一致協議,政府方面將出面進行仲裁。再次,張部的弟兄們,要做好制止騷亂的充分準備!我要講的就是這麼多!”
李炳池坐下了。
“諸位看看李專辦的計劃中還有哪些不妥之處?放開談嘛,嗯?諸位不必有所顧慮,嗯?”劉芸林躺在沙發上,腦袋頻頻環顧左右,以徵詢的口吻道。
“我說兩句吧!”
身著黑色暗花綢布長袍的縣知事張赫然托著沉重的水煙壺站了起來,站起之後,先極動人地在圓乎乎的臉上製造出一團謙虛的笑,而後頗為憂慮地道:
“李專辦既為政府官員,又是礦務專家,對他的意見,卑職不敢妄加評論,但只是有一點,我想提請諸位注意:田家鋪雖為彈丸小地,卻歷來多事,民風粗獷、剽悍,民喜佩劍以自衛,家有炮銃以防賊。昔日,胡、田兩大家族世代械殺,死人無計,後經曾文正公幾番公斷,方才使之日漸平息。卑職到任寧陽已逾七載,深知境內民眾之刁潑獷蠻,因此,卑職以為,封井之事,還要慎而再慎!如因封井而釀發大規模騷亂,危及地方治安,卑職吃罪不起!”
張赫然將難題拋出之後,安然坐下了。知事大人只希望地面平安,至於其它事情,用不著他來操心。
“是的,是的!張知事的顧慮也不無道理,可是這封井之事……”
沒等劉芸林說完,大華公司總經理李士誠便站了起來,他鄭重其事地聲明不願立即封井,他認為萬一窯民不能接受,釀成激變,其後果不堪設想:
“……李專辦、張知事都言之有理。井確是要封,可兄弟以為,封井之事須暫緩實施,務必取得窯工們之認可。為此,我想在封井之前,和鎮上胡貢爺、田二老爺面商一次,爭取得到他們的諒解。這兩位老先生,乃當地紳士,號召力極大,如他們不同意,事情就不大好辦,恐怕要出亂子。”
“他們會同意麼?”
“這……這要談談看,也許……也許……”
這時,李炳池也十分激動地站了起來:
“李總經理,不必了吧!萬一走漏風聲,他們領人鬧起來怎麼辦?況且,我們現在不是在談論什麼遙遠的計劃,而是在研討如何撲滅這場還在燃燒的熊熊大火!水火無情,這句話諸位想必都記得?!我們可以等待,可大火不會等我們!我再提醒諸位注意一個嚴峻的事實,田家鋪井深只有一百餘米,在著火的煤層之上,清末開過不少小窯,地層的自然密閉情況原本不好,如果我們不立即採取斷然措施,大火燒至眾多小窯上面,我們就無法封井,大火就會永無休止地燒下去,直至這塊煤田化成灰燼!”
劉芸林也被李炳池的話震動了,他遲疑了一下,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看就這樣辦吧,立即進行封井的準備工作!保護地下資源不遭毀壞,是政府的責任,我劉某代表政府、代表農商部對此事負責!如果蠻頑窯民不聽勸阻,聚眾滋事,就由張旅長來對付!國家大計不能屈從於一幫刁頑百姓的阻撓!國家之利益,亦即百姓之利益,故而,國家利益高於一切!張旅長,你的意見如何!”
張貴新筆直地立起,挺著凸突的肚皮道: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軍隊以維護國家利益為宗旨!本旅長願聽從政府調遣,維持地方秩序,彈壓可能發生的一切騷亂!”
“現在駐紮在田家鋪的兵力有多少?”
“一個團。如情況危急,本旅長還可將駐守寧陽縣城的一個團調來。”
“好!”劉芸林當機立斷道,“封井之事,明日開始,散會之後,各方面立即著手準備……”
這時,劉易華再也呆不住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跑出會場大哭一場,為窯下那千餘冤魂、為苦難深重的勞動界民眾!他悄悄地離開了座位,推門走了出去。
第二部分第28節 二老爺震驚了
昏昏沉沉下了樓梯,昏昏沉沉走出了一樓門廳,迎面吹來了一陣清爽的風,他的頭腦多少清醒了一些,他突然想到,當務之急不是躲到什麼地方去哭一場,而是要把政府的這個罪惡陰謀趕快告訴鎮上的窯工們,讓他們為營救自己的同胞採取緊急措施!
他加快了腳步,走出了大華公司的大門,幾乎是跑步衝上了正對著公司大門的分界街。在分界街上,他遇到了一個窯工裝束的中年漢子,他一把將他扯住了:
“大哥,請問你們的窯工代表在哪裡住?”
那中年漢子一時摸不著頭腦:
“什麼窯工代表?”
“你們不是有個窯工代表團麼?”
“有的!有的!你找哪一個代表!哪個柜上的?叫什麼名字?”
“隨便,隨便是誰都可以!”
那中年漢子突然有了點警惕:
“先生你好像不是此地人吧?你找窯工代表幹什麼?”
劉易華忙不迭地取出自己的名片:
“我是省城《 民心報 》記者。《 民心報 》看過麼?”
那漢子搖搖頭。
“我有十分要緊的事要找窯工代表。”
“好!你跟我來!”
那漢子帶著劉易華沿分界街走了約摸百十步,轉身進了田家區的一個小巷子,在小巷子裡的一個破落小院前停住了:
“先生,這裡住著一個代表,是三號櫃的,叫田大鬧。來,跟我進來吧!”
劉易華跟著那漢子進了田大鬧破敗的家院,在院子裡,那漢子喊:
“大鬧!大鬧兄弟!有位先生找你!”
門“吱呀”一聲開了,正掩著門在屋子當中磨刀的田大鬧站了起來,站起時,手裡還提著水淋淋的、沾著鐵鏽的大刀片。
劉易華撲過去一把抓住田大鬧的肩頭道:“兄弟,你就是窯工團的窯工代表吧?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