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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爺點點頭,寬宏大量地道:
“是的!是的!我是要和貢爺談談!不然,你這條小命遲早得送在胡家後生的手裡!”
大鬧原來還想談談自己沒當上團長的委屈,還想把其它一些什麼事和二老爺敘說敘說,可二老爺已經餓了,已經沒有精神了,大鬧便知趣地住了口。最後,二老爺留大鬧在家吃了一頓便飯——自然,大鬧是沒有資格上桌的,他是和田家的下人一同吃的。飯菜倒還不錯,白面煎餅、炒雞蛋,外帶一大盤豬頭肉。大鬧吃得很香,吃完之後便遵奉二老爺的命令,帶著一撥人和貢爺一起請願去了。
這一回,大鬧的肚皮里混上點油水,腦袋裡也裝上了點思想,知識見長。不錯,不錯,很不錯!只可惜劉易華送給大鬧的“覺悟”全完了,全被二老爺沒收了……
走出田府大門,窯工領袖田大鬧打了一個帶著豬毛味的飽嗝……
胡貢爺和田二老爺畢竟不是可以操縱一切的神仙,畢竟不能把每個窯工都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裡。他們的地位在胡、田兩個家族中間是牢固的,對那幫山東、河南過來的客籍窯工來說,就不那麼牢固了。這些客籍窯工原來是安分守己的,並不參與胡、田兩個家族之間的矛盾,他們中間也沒一個首領,實際上是一盤散沙。災難發生之後,他們推出了五個窯工代表,參加了貢爺和二老爺的窯工代表團,並遵奉貢爺的指令將客籍窯工編排成兩個團,這其中一個團的團長是十二號櫃工頭王東嶺,另一個團的團長是八號櫃窯工代表錢守義。
客籍窯工們有了自己的領袖,無形之中便形成了胡、田兩個家族之外的第三股勢力,而且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有了這兩千人組成的強大的勢力,客籍窯工們便有了些蠢蠢欲動的念頭,對胡貢爺、田二老爺便不那麼尊重了,他們覺著他們也該推選出一二個人來和胡貢爺、田二老爺平起平坐,他們不想再事事聽從貢爺和二老爺的支使。
偏偏在這時,《 民心報 》記者劉易華鼓動他們獨立;偏又在這時,田大鬧找到了王東嶺和錢守義商量擺脫貢爺和二老爺的控制,王東嶺和錢守義自然是一口答應,並且馬上付諸行動。當然,王東嶺、錢守義未曾想到田大鬧會去吃田二老爺的豬頭肉。
客籍窯工的兩個團只有一個團投入了占礦的行動,另一個團作為後備力量還穩穩地駐紮在窯戶鋪聽候調遣。中午,貢爺使遣著兩個胡家的後生通知王東嶺和錢守義,要他們把這個團的五個隊拉出去,參加下午的請願活動。並再三告誡他們,不要帶什麼傢伙,要和平請願,攔路喊冤,就像攔御駕似的。
當下,王東嶺便和錢守義商量了,首要的問題是:去還是不去?其次的問題是:如何去?再次的問題是:去了聽誰的?
對這三個問題,兩位領袖產生了一致的看法:去,是一定要去的,這倒不是聽從胡貢爺的調遣,而是要為死難的工友們伸冤報仇,顯示一下窯工自己的力量——在公事大樓廣場的衝突中,客籍窯工也有三人死亡,十人受傷。客籍窯工們早已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早就要和這害人的政府算算帳了!怎麼去呢?貢爺提出不帶傢伙,而二位領袖則一致認為必須帶傢伙,這便是他們的獨立性;貢爺不讓帶傢伙,可他們偏要帶,這還顯不出他們的獨立精神麼?在行動中聽誰的呢?這實際上是不必問的,胡、田兩家的事他們不管,客籍窯工必須聽他們這兩位領袖的!
布置好以後,貢爺又派人叫了一次。下午兩點鐘的光景,王東嶺和錢守義帶著四五百號人,貢爺帶著四五百號人一起湧出鎮子,順著古黃河大堤浩浩蕩蕩地向西撲去。
貢爺是坐轎的,貢爺坐在轎上似乎看出了點苗頭,覺著有點不對勁,他看到客籍窯工手裡都抓著傢伙,有大刀、有礦斧,還有火槍、木棍。
貢爺派人把王東嶺和錢守義找來了,劈面便問:
“咋搞的?咋搞的?不是說了麼,不要帶傢伙!你們咋把傢伙都帶來了?”
王東嶺和錢守義也帶了傢伙。王東嶺帶了一把礦斧,硬硬地別在腰間;錢守義帶了把大刀,刀片斜插在背後的腰帶上,刀把上的紅綢子忽悠、忽悠地飄。
王東嶺知道貢爺會問的,他已和錢守義商量過了,現在還不能和貢爺、二老爺鬧翻,獨立精神得藏在骨頭裡,不能擺在臉面上。
王東嶺道:“貢爺,俺和錢大哥商量了一下,覺著不帶傢伙怕是不行哩!倘或是大兵們開槍,咱們咋辦?”
“是的!貢爺,俺倆倒是想和您老商量一下的,可事又太急,便沒來得及!”錢守義也道。
“胡鬧!胡鬧!咱們這是和平……和平請願,懂不懂?帶了傢伙,還不把那幫委員們嚇個半死?”
王東嶺呵呵一笑:“害怕好哇!貢爺,不害怕,他們不會答應咱們的條件的!”
貢爺想想,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再說,隊伍已經拉出來了,手上的傢伙也不能甩了,走吧,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走!走!走吧!不過,到時候可不好胡來噢,一切要聽貢爺我的!”
王東嶺道:“那是!那是!”
浩浩蕩蕩的隊伍繼續向前走,走了一會兒工夫,隊伍便亂了套,客籍窯工和胡、田兩家的窯工混雜在一起了,說笑聲、打鬧聲、紛雜的腳步聲摻和成一團,給廣袤的原野帶來了一片喧囂。
這不像一支和平請願的隊伍,倒像是一支打狼的隊伍,隊伍中沒有一面小旗,沒有一條標語,倒是有不少刀槍棍棒。其實,貢爺也從未經辦過和平請願,對請願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不甚瞭然,只是這年頭請願的事多了起來,北京的學生為什麼“條條道道”的事請願,省城的人也為什麼“條條道道”的事請願,於是,貢爺才知道世間還有“請願”一說,也覺著為人在世總得經辦一兩回“請願”,方能顯出自己的偉大來。所以,貢爺也“請願”。貢爺從二老爺的嘴裡知曉了:請願實際上就是攔御駕。
踏上鐵道線走了個把小時,約摸走了有七八里路光景吧,請願隊伍來到了馬蹄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前,貢爺不走了,貢爺決定在這裡擺開陣勢,堵截小火車。
貢爺下令往鐵道上搬石頭,阻止小火車的前進。
王東嶺不同意,王東嶺有自己“獨立”的見解。
王東嶺道:“貢爺,石頭不行,大塊石頭搬不動,小塊石頭又堵不住,咱們乾脆把道軌扒下兩截吧,扒了道軌,小火車就開不起來了。”
貢爺認為不行。
貢爺道:“胡鬧!又是胡鬧!扒了鐵道,小火車不就要出軌麼?一出軌不就要翻車麼?一翻車不就要死人麼?一死人不就鬧大事了麼?這還叫什麼和平請願呢?”
貢爺講得有理。貢爺振振有詞。
王東嶺也有理,王東嶺也振振有詞:
“貢爺,扒了鐵道也並不一定翻車,扒了的鐵道,咱們還可以再放上去;再說,咱們也可以阻住火車不讓它開上去;這是死不了人的!你用石頭堵,怕是堵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