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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這話,小兔子動作敏捷地撲了過去,用身子護住了那塊烏黑腥濕的馬肉,嘴裡連連嚷著:
“不!不!不給你吃!這是我們的!”
小兔子不喜歡這個姓胡的工頭。他曾兩次無緣無故地挨過他的打。其實,胡德齋當時根本不該打他,他不是車頭子,不該管他,可他卻打了他。一次是在井底車場,小兔子套馬時攔了他的路,屁股上被他踢了兩腳,頭上也被他打出一個青包。還有一次是在井上口的滑道旁邊,一個田姓窯工和一個胡姓窯工打架,他只是在一旁湊熱鬧,根本沒上前幫腔,可胡德齋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劈臉就給他一個耳光,直打得他嘴角流血……小兔子恨這個工頭,他絕不能給他馬肉吃,這個狗工頭吃飽之後還會打人的。
小兔子緊緊護住那塊馬肉,將乾癟的小腦袋從二牲口的胳膊下探到二牲口的胸前:
“二哥,咱們就這麼一點肉了,咱們不給他吃,對嗎?”
小兔子知道,僅僅憑自己的力量,是護不住這塊馬肉的,他得得到馬肉主人二牲口的支持。
“呀!呀!小東西,怎麼能這麼不顧人呢?眼下是什麼時候了!怎麼能說這種話?你就不怕惹惱了窯神爺?!”胡德齋憤憤地說,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掃視著二牲口的臉,“二哥,你說是不是!眼下,咱們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二牲口沒作聲。他看了看胡德齋,又用大手輕輕地在小兔子的腦袋上摸了摸,轉過臉,將小兔子護著馬肉的身子推開了。
小兔子又撲了上來:
“二哥!不能給他吃,不能!你不想想,他們胡家的人有多壞!往日裡咱們受了他們多少氣!”
胡德齋大腦袋直搖:
“唉!唉!小孩子!你他媽的真是個小孩子!眼下是什麼時候,咋還提什麼胡家、田家?!這陣子咱們不管是姓胡的,還是姓田的,小命都攥在了窯神爺手裡。再說,就算胡家、田家往日有些糾葛吧!我胡德齋可沒虧待過你們二位呀!”
“你打過我!”
胡德齋很震驚——不是裝出來的,委實是很震驚,他記不得他曾打過面前這孩子:
“你記錯了吧?”
“我沒記錯,你甭裝!”
那塊馬肉的誘惑力實在太大了,胡德齋的胃囊里空空的,他真恨不得伸出手去立即把肉抓進嘴裡。他有些迫不及待了,連連點頭道:
“就算我打過你,我向你小兄弟賠情,上窯我請你喝酒!這總行了吧?”
小兔子十分倔強:
“不行!就不行!你吃完了,我和二哥就沒肉吃了!”
小兔子抱著那塊骯髒的肉,就像抱著自己的生命,他決不願將這生命的一部分分給面前這個仇人。
胡德齋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小兔子扯開,野獸一般瘋狂地撲了過去,乾裂的嘴唇立即觸到了肉上。他一口將肉咬住,想使勁咬下一塊肉來,可小兔子在用拳頭打他,用腳踢他,他急忙用雙手去抵擋小兔子的撕扯,最終未能把肉咬下來。
他們的扭打使煤巷裡騰起一團黑色的煙霧,腳下的煤粉、浮塵飛揚起來,險些將豆粒大小的燈火撲滅。
“別打了!”站在一旁的二牲口大喊一聲,先用鐵硬的拳頭對著胡德齋打去,爾後,又一把將發瘋的小兔子拽住,把馬肉從身上取了下來,遞給胡德齋道:
“胡工頭,吃吧!吃完我們上路!”
“二……二哥,你……你真好!”胡德齋的小眼睛裡含著淚,他眨了一下眼,幾滴渾濁的淚水便從眼眶裡滾落下來,在他那被煤灰遮嚴的臉上流出了兩道白白的溝痕。
他猛地一把抱住肉,大口啃了起來,啃得口水順著嘴角、順著脖子直往下流……
小兔子在一旁恨恨地咽著口水,他也想吃。他知道,肉只有這麼多了,而前面的路還十分漫長,要是能多吃一點,生命的時間就會延長一些。他得吃!既然面前這位胡家的工頭能吃,他自然也能吃、也應該吃!
“二哥,我也要吃!”
二牲口卻緊緊扯住他,不鬆手。
“二哥,放開我,我要吃!”
二牲口冷冷地道:
“小兔子,你不能吃!我們只有這麼點東西了,要省著點,省著點……”
小兔子無法動彈。他真恨呵,恨二哥,更恨胡家這個該死的工頭!他瓜分了他和二哥的生命!
胡德齋用尖利的牙齒在那塊不足三斤的馬肉上咬了四大口以後,二牲口不准他再吃了。他一把將肉奪了過來,重新拴到了腰上。
他們一起上路了。
就是從這時候開始,小兔子的腦子裡產生了一個卑劣的念頭,這念頭在他腦子裡一經出現,便具有極強的引誘力和煽惑力,使他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它的糾纏。
他決定偷。在黑暗之中,一點點、一絲絲、一口口地將二牲口屁股後面的這塊肉偷光。這怪不得他,這得怪胡德齋,沒有這個王八蛋,他決不會想出這種壞主意的!姓胡的王八蛋不該吃這塊救命的肉,這塊肉是屬於他和二哥的,不屬於胡德齋的,他根本沒有資格吃、沒有理由吃,而他竟大口大口地吃了!
自然,這樣做,有點對不起二牲口;肉,原本是二牲口弄來的,他應該多吃點,可他自己不捨得吃,卻讓姓胡的小子吃了,他也是活該!誰讓他不吃呢?在這種時候,他不想著自己,不顧著朋友,倒先去照應仇人,這使得小兔子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
二牲口太傻了!一個人太傻了是要吃大虧的!
小兔子不傻。正因不傻,他才決定偷,偷那塊屬於他們兩人的肉。
他緊緊跟在二牲口身後,就像沒遇到胡德齋之前那樣,他的赤裸的胳膊時常會碰到那塊誘人的馬肉。他的一隻手被牽在二牲口的大手上,另一隻手被攥在身後胡德齋的胖手裡,行動很不方便。有好幾次,當二牲口遇到阻礙停下時,他的嘴便觸到了那塊肉,可是沒有手的幫助,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悄悄地將肉啃下一塊來。
他得把一隻手解脫出來。
“二哥,讓胡工頭在前面走吧!他老在後面磨,扯得我手疼!”小兔子提議道。
二牲口在黑暗中停下了腳步,轉過臉來徵詢胡德齋的意見:
“胡工頭,要不你和小兔子換換位置,你走在中間,讓兔子在最後?”
“不!不!二哥,我要你拉著我!”
“那麼,胡工頭,你到我頭裡去吧!”
胡德齋同意了,貼著小兔子和二牲口的身子摸了過去,走到了最頭裡。剛走沒兩步,胡德齋便一腳踏進了水溝,險些將二牲口也帶倒了。
從水溝里爬出來,胡德齋提議道:
“二哥,咱們是不是把燈點起來?”
二牲口斷然否決了:
“不行!這點燈油咱們得留到關鍵時候再用。這條巷道沒冒頂,咱們可以摸著走!”
這正合小兔子的心意。現在無論如何不能點燈,一點燈,他的計劃就無法實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