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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爺講得慷慨。
二老爺臉上立即擠出一團動人的笑,小辮兒一甩,不失時機地贊道:
“義舉!義舉!貢爺您真是仗義疏財呵!好!好!過幾日,我就叫人到府上去稱,借糧總是要還的,到時候,貢爺您自個兒上個帳!”
這事兩句話便談完了。於是,貢爺言歸正傳,臉兒繃了起來,很嚴肅地對二老爺道:
“二爺,知道了麼!張貴新的兵把礦區圍起來了……”
“聽說了!聽說了!”
貢爺將五指攥成拳,在胸前掂了掂;青筋暴突的瘦腦袋悠悠地探到二老爺寬而厚的胸脯面前,極機密地道:
“我揣摩得打一下了!至少要拿下公司的大門,否則,礦內的窯工就會被困死,咱們連糧草都送不進去了!”
貢爺是主戰派,立場很堅定:
“我劃拉了一下,覺得能打!打之前,先和礦內的人報個信,讓礦內的人往外打,礦外的人往裡打,來個兩面夾擊,必能奪回大門……”
二老爺是主和派。二老爺不主張打:
“貢爺,我以為暫時還打不得。咱們應該先禮而後兵。我是這樣想的,他們圍礦,讓他們圍!只要他們不動武,咱們也不動武,能這樣僵持著,就是咱們的勝利!僵持一天,窯下遇難的工友就多一分希望……”
貢爺認為自己這一次是肯定比二老爺聰明了,二老爺竟沒想到礦內窯工的肚皮問題:
“可是二爺呀,您老先生可別忘了:礦內可有五千號人要吃飯哩!”
二老爺這次仍然比貢爺英明:
“我早想到了!我把送飯的所有男人全換了下來,全讓娘兒們帶著孩子們去送!我就不信張貴新的兵敢向這些做了寡婦的娘兒們動武!”
“好!”
貢爺這回算是真正折服了!這其貌不揚的田二老爺,還委實是他媽的半個諸葛亮哩!
“等會兒,她們就要行動了,挑頭的就是大洋馬和小兔子媽,貢爺,你也可以從你們街那邊挑幾個有種的娘兒們來,要潑一點的,像三騾子的閨女也行,讓她們一起上。大兵們敢阻攔,就抓他們的臉,這是娘兒們的拿手戲!”
“二爺,那我這就去叫人來!”
二老爺卻道:
“不忙!不忙!今天過去,還有明天哩!今天讓大洋馬和小兔子媽一幫人去就行了!到時候,咱們就在礦門口田六麻子的茶棚里看著,如果萬一事情不好,娘兒們吃了虧,進不了礦,咱們就真要打一下了!”
“二爺想得真是周全哩!”
二老爺早已把內心的得意明確地放到了油光光的臉上,但嘴上卻道:
“不敢這樣講!不敢這樣講!我這主意也是和窯工代表們一起揣摩出來的……貢爺,依我說,咱們不能太急,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可大動干戈。我想,只要咱們占住大井井口,堅持三天到五天,他們非要找上門來和我們談判不可!您說呢,貢爺?”
貢爺想了想,認可了二老爺的分析:
“對!他們除了談判別無屌法哩!”
這時,掛在正面牆上的自鳴鐘響了起來,二老爺抬頭看了看鐘上的時間,急急地立起了身子:
“貢爺,不早了,說話就十一點了,大洋馬她們可能已挑著煎餅、鹹湯動身了,咱們得到田六麻子的茶棚去看看了!”
貢爺也站了起來:
“走,去看看!”
“貢爺請!”
“二爺請!”
二位老爺極真摯地謙讓著,幾乎是挨著肩兒出了堂屋的大門,他們都很輕鬆、都很悠閒;手抄在身後,辮子在腦後擺動著,仿佛不是去為送飯的娘兒們督陣,而是去戲樓子看戲似的。
一出院門,貢爺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一段《 空城記 》:
?搖?搖我站在城樓觀山景,
?搖?搖忽聽得山下人馬亂紛紛……
貢爺底氣不足,嗓門不亮,可哼得很有味道,很是那麼回事哩!
到得田六麻子的茶棚,田六麻子慌了,仿佛迎接聖駕似的,又擦條凳,又遞洋菸,先招呼著二位老爺在條凳上坐下,爾後,將細心收藏的一套細瓷茶具取了出來,極認真地當著二位老爺的面洗涮了幾回,泡上了一壺濃釅的香茶。
貢爺和二老爺都坐不得條凳,貢爺歲數大了,落下個腰疼的老病根子,身後沒個靠頭,就覺著腰酸。二老爺太胖,臀部很大,坐在窄窄的條凳上覺得硌腚。於是,田六麻子便兔子一般躥到對過一家酒館裡借了兩張太師椅,重新安排兩位老爺舒舒服服地坐下。
坐在太師椅上喝著香茶,田二老爺關切地向田六麻子詢問道:
“老六,生意還好麼?”
“還好!還好!只是……只是指望賣茶是賺不了什麼錢的,年前,小的和縣城商會的幾位大爺一起做了點小買賣……”
“唔,好!好!”
這時,一直注視著街面的貢爺輕輕叫了起來,一邊叫、一邊還用手去扯二老爺的衣袖:
“二爺,瞧,您瞧,她們來了!”
果然來了。二老爺真切地看到:分界街旁的幾個小巷裡,陸續湧出了一幫挑擔、提籃的女人們,這些人漸漸在分界街上匯成了一股喧鬧的人流,吵吵嚷嚷地沿著分界街往公司大門進發,轉眼間,走在頭裡的大洋馬和小兔子媽已來到了茶棚邊上。
大洋馬和小兔子媽都看見了田二老爺。
第二部分第32節 二老爺要忙大事哩
田二老爺未待她們發話,便揮揮手道:
“快去吧!快去吧!我們在這兒看著哩,他們只要敢動武,我們就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送飯的隊伍涌過去了,涌到了公司大門口,涌到了公司護礦河的大石橋上,貢爺和二老爺看見,橋上十幾個持槍的大兵將她們攔住了。
這時,坐在太師椅上的貢爺不禁為橋面上的女人們捏了一把汗,貢爺甚至認為,現在已到了非打不可的時候了……
田大鬧想尿尿。他不願為這小小的一泡尿而爬到井樓下面去。這不值得—— 一上一下要耗費好多精力,況且這會兒自己似乎也憋不住了。他低下腦袋朝地面上望了一眼,見地面上恰巧沒人,於是,便決定站在井樓的橫樑上向下尿。
這真有意思。眼見著自己體內排出的尿液在高空中劃著名弧線,然後箭一般地拋到地下,田大鬧便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愉快和滿足。誰他媽的說窯戶們沒有娛樂?他田大鬧的娛樂就不少,細想一下生活中處處都是娛樂哩!在地面上,他能尿得很高,他能將尿從男茅房尿到女茅房 —— 這是極不容易的,他畢生只成功過一次,第二次他就將尿尿到了自己頭上……
他居高臨下地尿著,不斷變換著方向,他希望能尿得更遠一些,將空中那條弧線劃得更大一些。
不料卻誤傷了自己的弟兄。
一個被擊中了腦袋的大漢在仰臉大罵:
“田大鬧,我日你姨,你他媽的咋往老子頭上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