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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使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大國完全屈服,誰也沒有這個把握.姍姍來遲的暑氣已降臨日本列島.火辣辣的日頭也沒放過裕仁這位"天照大神"的後人,皇宮內同樣暑氣逼人.這可苦了軍部這些一身戎裝、腰板筆挺的將軍們.細密的汗珠從板垣寬大的額頭上滑落下來,痒痒的.他卻沒有去動,看來老邁的參謀總長閒院宮也不舒服,花白的眉頭緊皺著.會場靜靜的,沉悶得有些令人緊張.板垣那雙溜圓的大眼噴著火,緊盯著桌對面的外相宇垣.本來,他是帶著一顆激動而輕鬆的心步入皇宮的.徐州會戰後,日軍前線官兵急於洗雪台兒莊大敗之辱,瘋狂鼓吹要在武漢與中國軍隊決一死戰.他們一面頻頻電催東京,一面加緊對部隊的整補.更有一些性急的部隊,不顧東京命令,以追殲中國軍隊為名,擅自越過控制線.這部被裕仁放在海外的戰爭機器,瘋狂得像脫了韁的野馬,難以駕馭.
剛剛離開中國戰場的板垣,對這一點當然感觸極深.他自然不想、也不會背叛昔日那些上司、同僚的意願.但令他驚奇的是,到東京僅僅幾天他就發現前線部隊對東京的影響比他想像的要強得多.他充分利用了這一點,很快使參謀本部、海軍省、甚至內閣的部分大臣站在了他的一邊.雖然外相和一些文官也在四處活動,試圖阻止戰火燃向武漢.但在這場較量中,"主戰派"輕鬆地占了上風.東京城內外,"主戰派"顯然已左右了局勢.人們的目光,此刻早已越過茫茫大海,瞄向中國的武漢、廣州.正是帶著十足的自信走入會場的板垣,不相信天皇會違背眾多要員的意見.但他忘記了外相的能言善辯.開始發言後,宇垣緊緊抓住軍部無結束中國戰爭的根據這一要害,竟使本來應該是一邊倒的會議陷入了僵勢.眾人的目光漸漸地轉向天皇.以往每每遇到此景,都得天皇---------------
失敗的賭博(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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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聖裁.裕仁看來像是急於擺脫暑熱的困擾,擺擺手,下令休會.當晚,會議再次進行時,情勢出現了變化.參謀總長閒院宮,向軍令部長報以會心的一瞥後,緩緩地開了口:"陛下,當今內外形勢,促成帝國非轉攻武漢而無路可走.
我們對蔣政權一等再等,但蔣君不思悔過,不顧生靈塗炭,仍叫囂抗日不已.政治解決,目前看來前景黯淡.而對此行將崩潰的獨裁政府,消滅其戰力,尤如釜底抽薪,戰爭則有望結束.請陛下聖斷."宇垣見狀正待開口,參謀次長多田站起身開了口:"陛下,幾天來各方面情報顯示,蔣介石在漢口仍叫囂抗日.更甚者,他們與共產黨勾結在一起,煽動民族情緒,掀起了一場‘保衛大武漢’的運動.此人既在帝國留過學,卻不能理解帝國真意,實在可惡.除軍事打擊外再無良策,從政略上看,奪取漢口,蔣政權只能遁入西南.失去中原的蔣政權,無論名義上還是實質上,充其量只能是一地方政權,如果結束漢口之戰後再征服廣州,對中國的海上封鎖將使他完全失去與外部世界的聯繫,我想被緊卡住脖子的蔣介石除最後屈服外,不會再有什麼選擇."說著,他抬眼著望了望凝神靜思的天皇,略一沉思,又補充道:"再說,中國空軍是支優秀的飛行隊,他們曾給帝國帶來過不小的麻煩.為確保本土,消滅中國空軍在華中的飛行基地,也有轉攻漢口的必要."多田說的麻煩,是指中國空軍遠征日本本土的壯舉.5 月19日,日軍占領了廣州.但就在這一天夜裡,中國空軍徐煥升大隊長率兩架美制"馬丁"戰機,使日本本土受到了百多年來第一次外部世界的侵襲.雖然落在東京、長崎等大中城市的"炸彈"並未爆響,但這些花花綠緣的傳單卻顯示出一個民族和另一個民族文明與野蠻的對比.它震驚了日本朝野,在日本社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比較之下,世界輿論對這種文明之舉大加稱道.這使本來就深感丟臉的天皇裕仁更受到刺激,震怒中,他嚴令軍部追查責任,重罰了失職的軍官.並發誓要加倍報復中國,尤其中國空軍.多田此刻重提舊事,專點裕仁痛處,顯然是為了加大說話的份量.裕仁看來被打動了,他點點頭,卻仍未開口.這使宇垣坐不住了."陛下,軍事上攻取漢口雖然可能,但能否結束戰爭仍是未定之數,眼下,和談既開,再行大規模戰爭,則顯出政府外交上的相互矛盾.近來,英、美外交態度日漸冷落.外務省正竭力調整.
種種跡象表明,戰事如再擴大,西方國家有可能進行報復.那時,帝國戰爭物資的來源問題就令人憂慮了.臣認為,漢口之舉應從長計議."宇垣說完,把目光轉向了首相近衛.可近衛卻像是沒看見他的目光,別過臉去.聰明的近衛已看出了會議的最終走向,他不願再為宇垣而與軍部結下更深的矛盾.怒氣沖沖的的陸相板垣,帶著股剛從中國戰場返回的騰騰殺氣開了口:"宇垣君,美國國務卿赫爾利不是幾天前才說過,對日中兩國購買軍火不加限制嗎?身為外相,如果不為帝國的利益著想,腰杆軟弱,將有負帝國的使命."占了上風的板垣,口氣咄咄逼人,完全一副教訓人的口吻,這令宇垣又氣又驚.他像個受了氣的孩子一般,把目光轉向了天皇.
可裕仁仍然沉思不語,像是沒看到這一切.宇垣的心涼了.接下來發言的軍令部長、海相、樞密院議長,不知怎麼,都站在了軍部一邊.仿佛一夜都變了臉,成了推銷戰爭的政治販子.他兩耳"嗡嗡"響著,別人的話全然沒有進入他的腦中,他覺得心在往下沉.這麼些天來,他東奔西跑,費盡唇舌,一切的努力卻眨眼間化作泡影.望著眼前這些昨天還跟他稱君道友的軍閥政客,他有種被愚弄的感覺.不知何時,人們話已說完,目光又集中在了天皇身上.他走下御座,邁了兩步,又迴轉身靜靜地問道:"多田次官,如果廣州方面的作戰與漢口同時進行,兵力、運輸能力能否保證充實?"多田駿一激靈,直挺挺地站起身來回復道:"漢口外圍地形複雜,多江河、湖沼,機械化部隊行動受限,對兵力要求更高.但若兩地同時發起攻擊,影響更大的還是海軍運輸艦艇.第三艦隊必須在長江上配合陸軍進攻、無法抽身.其他艦隊遠調,似乎也有困難.所以同時用兵,難度很大."天皇聽罷,沒再吭聲.他慢慢轉過頭,向身旁的侍從武官做---------------
失敗的賭博(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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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個手勢.武官長會意,轉向眾人:"陛下宣布會議到此,諸君請回."眾人鞠躬致意,靜靜地向外走去.入夜,神秘幽靜的皇宮裡,暑氣漸漸散去,一場決定日本在中國戰場命運的御前會議結束了.若干年後,中、日歷史學家在評價這段歷史時,都感到:如果日軍沒有發起日後的武漢會戰,如果當時的日本政府能退一步,在對蔣介石的和談中作些讓步,那麼日本很可能從中國抽出身來.
日軍也不會在中國陷入漫長的苦戰而無法自拔,那麼日後太平洋戰爭的歷史自然也就得換個寫法.
對此,美國總統羅斯福要遠比日本人清醒得多.幾年後,他說:想想看,如果把中國戰場的上百萬日本人放出來,那將是一場什麼災難.但裕仁無論在當時,還是在太平洋戰爭爆發的3 年後,在這一點上都沒法與只能坐在輪椅上謀天下大事的美利堅總統相提並論.這一點,也充分暴露出他性格上的缺陷,優柔寡斷.回到御所,裕仁脫下軍裝,換上寬大的和服,邁著疲憊的步子向皇后良子的後宮走去.第2 天上午,天皇不顧一夜未眠的困頓,召來了他的叔輩、參謀總長閒院宮載仁親王和藏相池田成彬,他還想最後聽聽別人的意見."軍部有把握在進攻漢口後徹底解決中國嗎?"天皇直截了當地把皮球踢給了參謀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