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讓我給你弄四條新鮮的來吧。”
“一條,”老人說。他的希望和信心從沒消失過。現在可又象微風初起時那麼清新了。
“兩條,”孩子說。
“就兩條吧,"老人同意了。"你不是去偷的吧?”
“我願意去偷,”孩子說。"不過這些是買來的。”
“謝謝你了,”老人說。他心地單純,不去捉摸自己什麼時候達到這樣謙卑的地步。可是他知道這時正達到了這地步,知道這並不丟臉,所以也無損於真正的自尊心。
“看這海流,明兒會是個好日子,"他說。
“你打算上哪兒?"孩子問。
“駛到遠方,等轉了風才回來。我想天亮前就出發。”
“我要想法叫船主人也駛到遠方,”孩子說。"這樣,如果你確實釣到了大魚,我們可以趕去幫你的忙。”
“他可不會願意駛到很遠的地方。”
“是啊,”孩子說。"不過我會看見一些他看不見的東西,比如說有隻鳥兒在空中盤旋,我就會叫他趕去追鯕鰍的。”
“他眼睛這麼不行嗎?”
“簡直是個瞎子。”
“這可怪了,”老人說。“他從沒捕過海龜。這玩藝才傷眼睛哪。”
“你可在莫斯基托海岸①外捕了好多年海龜,你的眼力還是挺好的嘛。”
“我是個不同尋常的老頭兒。”
“不過你現在還有力氣對付一條真正大的魚嗎?”
“我想還有。再說有不少竅門可用呢。”
“我們把家什拿回家去吧,”孩子說。"這樣我可以拿了魚網去逮沙丁魚。”
他們從船上拿起打魚的家什。老人把桅杆扛上肩頭,孩子拿著內放編得很緊密的褐色釣索捲兒的木箱、魚鉤和帶杆子的魚叉。盛魚餌的匣子給藏在小船的船梢下面,那兒還有那根在大魚被拖到船邊時用來收服它們的棍子,誰也不會來偷老人的東西,不過還是把桅杆和那些粗釣索帶回家去的好,因為露水對這些東西不利,再說,儘管老人深信當地不會有人來偷他的東西,但他認為,把一把魚鉤和一支魚叉留在船上實在是不必要的引誘。
他們順著大路一起走到老人的窩棚,從敞開的門走進去。老人把繞著帆的桅杆靠在牆上,孩子把木箱和其他家什擱在它的旁邊。桅杆跟這窩棚內的單間屋子差不多一般長。窩棚用大椰子樹的叫做"海鳥糞"的堅韌的苞殼做成,裡面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泥地上一處用木炭燒飯的地方。
①位於中美洲尼加拉瓜的東部,是濱墨西哥灣的低洼的海岸地帶,長滿了灌木林。為印第安人中的莫斯基托族居住的地方,故名。
在用纖維結實的"海鳥糞"展平了疊蓋而成的褐色牆壁上,有一幅彩色的耶穌聖心圖①和另一幅科布萊聖母圖。這是他②妻子的遺物。牆上一度掛著幅他妻子的著色照,但他把它取下了,因為看了覺得自己太孤單了,它如今在屋角擱板上,在他的一件乾淨襯衫下面。
“有什麼吃的東西?”
“有鍋魚煮黃米飯。要吃點嗎?”
“不。我回家去吃。要我給你生火嗎?”
“不用。過一會兒我自己來生。也許就吃冷飯算了。”
“我把魚網拿去好嗎?”
“當然好。”
實在並沒有魚網,孩子還記得他們是什麼時候把它賣掉的。然而他們每天要扯一套這種謊話。也沒有什麼魚煮黃米飯,這一點孩子也知道。
“八十五是個吉利的數目,”老人說。“你可想看到我逮住一條去掉了下腳有一千多磅重的魚?”
“我拿魚網撈沙丁魚去。你坐在門口曬曬太陽可好?”
“好吧。我有張昨天的報紙,我來看看棒球消息。”孩子不知道昨天的報紙是不是也是烏有的。但是老人把它從床下取出來了。
①法國修女瑪格麗特·瑪麗·阿拉科克(—)於世紀倡議崇拜耶穌基督的聖心,在信奉天主教的國家中傳播甚廣。
②科布萊為古巴東南部一小鎮,鎮南小山上有科布萊聖母祠,每年月日為朝聖日。
“佩里科在雜貨鋪里給我的,"他解釋說。
“我弄到了沙丁魚就回來。我要把你的魚跟我的一起用冰鎮著,明兒早上就可以分著用了。等我回來了,你告訴我棒球消息。”
“揚基隊①不會輸。”
“可是我怕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會贏。”
“相信揚基隊吧,好孩子。別忘了那了不起的迪馬吉奧。"②“我擔心底特律老虎隊,也擔心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
“當心點,要不然連辛辛那提紅隊和芝加哥白短襪隊,你都要擔心啦。”
“你好好兒看報,等我回來了給我講講。”
“你看我們該去買張末尾是八五的彩票嗎?明兒是第八十五天。”
“這樣做行啊,”孩子說。"不過你上次創紀錄的是八十七天,這怎麼說?”
“這種事兒不會再發生。你看能弄到一張末尾是八五的嗎?”
“我可以去訂一張。”
“訂一張。這要兩塊半。我們向誰去借這筆錢呢?”
“這個容易。我總能借到兩塊半的。”
①這支紐約市的棒球隊是美國職業棒球界的強隊。
②喬·迪馬吉奧(—)於年起進揚基隊,以善於擊球得分著稱。年棒球季後告別球壇。
“我看沒準兒我也借得到。不過我不想借錢。第一步是借錢。下一步就要討飯囉。”
“穿得暖和點,老大爺,”孩子說。"別忘了,我們這是在九月里。"“正是大魚露面的月份,”老人說。“在五月里,人人都能當個好漁夫的。”
“我現在去撈沙丁魚,”孩子說。
等孩子回來的時候,老人在椅子上熟睡著,太陽已經下去了。孩子從床上撿起一條舊軍毯,鋪在椅背上,蓋住了老人的雙肩。這兩個肩膀挺怪,人非常老邁了,肩膀卻依然很強健,脖子也依然很壯實,而且當老人睡著了,腦袋向前耷拉著的時候,皺紋也不大明顯了。他的襯衫上不知打了多少次補丁,弄得象他那張帆一樣,這些補丁被陽光曬得褪成了許多深淺不同的顏色。老人的頭非常蒼老,眼睛閉上了,臉上就一點生氣也沒有。報紙攤在他膝蓋上,在晚風中,靠他一條胳臂壓著才沒被吹走。他光著腳。
孩子撇下老人走了,等他回來時,老人還是熟睡著。
“醒來吧,老大爺,"孩子說,一手搭上老人的膝蓋。老人張開眼睛,他的神志一時仿佛正在從老遠的地方回來。隨後他微笑了。
“你拿來了什麼?"他問。
“晚飯,”孩子說。"我們就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