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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和母親開始做愛。

    他們要創造一種前所未有的形式,凡間所未有的形式,外界所不容的自由的訴說和傾聽,讓一切含羞的花糙都開放以便回到本該屬於他們的美麗的位置。

    那就是他曾經流浪,但最終還是要回來的原因吧?

    那就是她曾經也許知道了他的淪落,但終於不說,還是救他回來的原因吧?

    男人在噴涌,女人在流淌。

    夏夜,星移斗轉,月涌月落。

    父親,和母親,在做愛。

    這樣的時候,女兒一天天長大。

    父親和母親聽見,女兒,那夜很晚才睡,女兒屋裡的燈光很久很久才熄。

    父親想起那個名叫L的男孩兒,想起自己和他一樣年紀的時候,父親像我一樣,為自己慶幸,我們躲開了一道危險的門,我們看見L走了進去。

    父親問母親:“為什麼,性,最要讓人感到羞辱?”

    母親睡意已依:“你說什麼?哦,是的。”

    父親問:“真的,很奇怪。人,為什麼會認為性,是不光彩的呢?最讓人感到羞辱的為什麼是性而不是別的?為什麼不是吃呢?這兩件事都是生存所必須的,而且都給人快感,可為什麼受到這麼不同的看待?”  

    母親睜開眼,翻一個身:“哦,睡吧。”

    “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嗯?”

    “是,很奇怪。睡吧。”

    父親問:“女兒,她應該懂得愛情了吧?這樣的年齡。喂,你像她這年齡的時候,懂了嗎?”

    “我忘了”

    “至少,對男孩子,你們開始留意了吧?”

    “可能吧。可能有一點兒。”

    “什麼感覺?主要是什麼樣的感覺?”

    母親那邊響起鼾聲,且漸漸沉重。她年輕時不這樣,那時她睡得輕盈優美。

    半夜,男人從夢中醒來,依在女人肩頭,霎時間有一個異常清晰的靈感:“喂,喂喂,我想是這樣,因為那樣的時候人最軟弱,那是人表達自己軟弱的時候。”

    母親睜開眼睛,望著窗外的星空,讓父親弄得睡意全消。

   

    父親:“表達自己的軟弱,即是表達對他人的需要。愛,就是對他人的依賴,對自由和平安的依賴,對依賴的依賴,所以……所以……”

    母親:“所以什麼?”

    父親:“所以那是危險的……”

    母親:“危險的?”

    父親:“你不知道他人會不會響應。是響應還是蔑視,你沒有把握。”

    父親和母親,男人和女人,他和她,或者我和你,默默無語遙望星空……

    93

    因此,模糊的少女T,在詩人L初次失戀的夏天重新分裂為N和O。這最先是因為少女o愛上的是少年WR。

    少女O這清晰的戀情,使模糊的少女T暫時消散。

    WR跟著母親從農村來到這座城市,在那所廟院改成的小學裡讀書,他的第一個朋友就是O。待他高中畢業,闖下大禍,又不得不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我記得他的最後一個朋友,還是O。  

    很多年後,時代有所變遷,WR從罕為人知的西部邊陲回來,我們一起到那座廟院裡去過一回。那時,我們的小學已經遷走,往日的寺廟正要恢復。我們在那兒似乎察看我們的童年,看石階上熟悉的裂fèng和殘損,看磚牆上是否還有我們刻下的圖畫,看牆根下的糙叢里是否還藏著蛐蛐,看遍每一間殿堂那曾是我們的教室,看看幾棵老樹,短暫的幾十年光陰並不使老樹顯示變化。每一間教室里都沒有了桌椅,空空的,正有幾個僧人在籌劃。僧人問我們來幹嘛,從哪兒來。我們說,我們在這兒的每一間屋子裡都上過課。一位老和尚笑著點頭,說“希望你們以後還來”,其他幾個和尚看樣子年紀都不超過我們。

    “你是在每一間裡都上過課嗎?”

    “每一間。你呢?”

    在不同的時間裡,我們曾在同一個空間裡讀同樣的書,在相同的時間裡,我們在不同的空間裡想近似的事。時間或者空間的問題罷了。印象與此無關,不受時空的妨礙,我現在總能看見,在那所小學裡我與WR同窗就讀。如果這樣,我又想起那個可怕得讓人不解的孩子,當然他也就與WR同班。那時,夏天過去了很久,廟院濕潤的土地上被風颳得蒙上一層細土,太陽照進教室的門檻,溫暖明亮的一線在深秋季節令人珍視。他來了,男孩兒WR站在門外的太陽里。向教室里看。有人說:“看,一個農村來的孩子”。一看便知他來自農村,衣褲都是黑色土布fèng的,身體非常強健。老師進來,對全班同學說:“從今我們又多了一個新朋友。”他邁過門檻,進來,站著。老師說:“告訴大家你的名字。”他說了他的名字,聲音很大,口音南腔北調,引起一片鬨笑。老師領他到一個空位子上坐下,那位子正與小姑娘o相鄰。我記得小姑娘O沒有笑,或者也笑了。但又忍住,變成對WR歡迎似的微笑。0柔聲細氣地告訴WR應該把書包放在哪兒,把鉛筆盒放在哪兒,把鉛筆盒放在課桌前沿正中,把課本放在桌子有邊。  

    “老師讓你把書打開,你再把它拿過來打開,”小姑娘0對他說。

    “好了,”小姑沒O說,“現在就這樣,把手背到身後去。”

    “你叫什麼?”男孩兒WR問,聲音依舊很大。

    O回答他,聲音很輕。

    有人發出一聲怪笑。我知道,肯定是那個可怕的孩子。隨即有人附和他。

    “是誰?誰這麼沒禮貌?”老師問,嚴肅地看著整個教室。

    O看看WR一付替別人向他道歉的眼神。

    那個季節,也許老白皮松上的松脂已經硬了,那個可怕的孩子不能把松脂抹在WR頭髮上,不能用對付我的方法來試驗WR的實力了。也許是這樣,因為松脂硬了。總之那個可怕的孩子選擇了另一種方法。他先是發現WR的口音是個弱點,下了課,老師剛走出教室,他就怪腔怪調地學著WR的口音叫WR的名字。WR以為這是友好,問他:“你叫什麼?”可怕的孩子不回答,繼續變換著腔調喊WR的名字。通過諧音使他的名字有另外的意思,有侮辱人的意思。於是全班的男生都這樣叫起來,高聲笑著叫來叫去。我也喊他,笑他,我確實覺得好玩,我喊他笑他的時候心裡有一絲陰冷的東西掠過又使我同情他,但我不能停止,我不願意從大家中間被孤立出去。WR沒弄懂其中意味,不吭聲,看著大夥,覺得很奇怪:真有那麼好笑嗎?也許真那麼好笑,WR有點兒慚愧,偶爾尷尬地笑笑,不知該說什麼。  

    小姑娘O站出來,站在WR身邊,沖所有的男生喊:“幹什麼你們,幹什麼你們欺負新同學!”

    我,和其他好幾個男生都不出聲了。WR有點兒懂了,盯著那個可怕的孩子看。上課鈴響了。

    放學時,大家走在路上,那個可怕的孩子忽然把WR和O的名字一起喊,並且說:“嘿,他們倆是一對兒呀。”所有的男生又都興奮起來,跟著他喊。“他們倆要結婚啦!”“他們倆親過嘴啦!”WR走過去,走到那個可怕的孩子面前,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非常簡單,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可怕的孩子坐在地上鎮定地看著WR。但這一回他碰上的不是我,是WR。WR也看著他,問他:“你再說不說了?”可怕的孩子站起來,狠狠地盯著WR。但是仍然非常簡單,WR又是一拳把他打倒。這是可怕的孩子沒想到的,他站起來,有那麼一會兒顯得有些慌。WR揪住他不讓他走:“我問你聽見了嗎,你以後再說不說了?”可怕的孩子也有著非凡的意志,他不回答,而且他有著不同尋常的心計,他知道打不過WR所以他不還手,他要贏得輿論的同情,他扭過頭去看著大夥,這樣,既是對WR的拒斥,又是在說“你們大家都看見了吧”。又是一拳。又是一拳。可怕的孩子坐在地上不起來,又恢復了鎮定,他要為明天的告狀贏得充分的證據。所有的男孩子都驚得站在原地不動。那個可怕的不可思議的孩子,現在我想起當時的情景我還是不能相信他只是個孩子。我非常害怕,為WR,也為自己。小姑娘O和幾個女孩子走來,把WR拉開了。可怕的孩子還是贏了,他沒有屈服,這使得其他的孩子對他又欽佩又畏懼,而且他沒有還手,他贏得了輿論並且手中握有一份必然的勝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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