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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你還這么小。”

    “你幾歲了?你還太小。”

    “你也就是十六、七歲吧?”

    L不記得是否回答了她。L害怕,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列車忽然停了,臨時停車。人們都下車去,方便方便,透透氣,詢問這是到了什麼地方。四周是黑色的森林,林濤聲,和被驚醒的夜鳥不安的啼叫。L隨著大家下了車,離開了那姑娘,從此永遠離開了她。未來,在處處稠密的人群里,誰說得准不曾再與她相遇過呢?但是肯定,那時,誰也認不出誰。

    L在夜風中站著,直到火車的汽笛聲響了,綠色的信號燈在黑暗中畫著圓圈,他才又上了車。他換了個位置,但一路上他不斷朝原來的那個角落偷望。他再沒有看見她。天亮了,車窗打開,是個晴朗的天氣。人們都坐起來,高聲說笑,整理行裝,終點站就要到了。L看見那個角落裡沒有她,雖然他並未看清她的臉,但是詩人相信那兒沒有她。如果有,他一定能從目光中認出她,目光總會泄露出哪一個是她,但是沒有那樣的目光,沒有。

    為此,詩人,是惋惜呢,還是慶幸?

    87  

    想起T--L心心念念的那個少女,詩人暗自慶幸沒有發生更糟糕的事。火車之夜已成過去,已經結束,無人知燒。已經安全。火車上的那個姑娘已經消失,永劫不復,雖然她肯定就在這個世界上但L不知道她是誰,再也不可能知道她是誰。雖然她會記得火車上一個春情初動的少年,但她也再找不到他了。悲哀呢?還是安全?只要詩人自己把這件事忘掉,這件事就如同不曾發生。

    我曾多少次坐在火車上這樣想:眼前這些人,這些旅伴一個個多麼真實,多麼靠近,互相快樂、自由、善意、甚至傾心交談,那一刻他們是互相存在的,但是很快你就和他們永別,再也找不到他們。他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都與你無關,他們的存在與你毫不相干。我曾多次坐在火車上,與一個個偶然相遇的旅伴東拉西扯胡言亂語(和熟人可不敢這樣),覺得安全,不怕有人出賣你,不怕有人看不起你,因為陌生是一種保障。車到終點大家就各奔東西互不存在了。熟人有一種危險,陌生倒可以安全,這確實有點兒滑稽。

    好啦,火車之夜如同從未發生,L心魂稍定,小心地看看四周。四周夏日依舊。

    少年詩人初戀的季節,在我的印象里永遠是夏天,河水靜靜地蒸騰,樹葉在灼烈的陽光中微緩地翻動,風速很慢有時候完全停止,天氣很熱。我記得那季節里一幅永恆的情景:少女T走上陽台,陽光使她一下子睜不開眼,她伸展雙臂打一個小小的哈欠。眼睛、牙齒、嘴,太陽在那兒照亮水的光影。她趕緊又捂住張開的嘴,同時目光變得生氣勃勃,無煩無惱那樣子真是可愛。她打哈欠的當兒睡裙吊上去,年輕的雙腿又長又美光彩照人,一樣有水波蕩漾的光影。那是因為遠處有一條河。她一隻腳踏著節拍,柔軟的風吹拂她,那樣子無猜無防真是迷人。料必她心裡有一條如河的旋律,有一片如水的蕩漾。她倚在欄杆上在斑斑點點的樹影中,雙臂交叉背在身後,久久地凝望那條河,凝望太陽下成群成片的屋頂,眼睛裡於是又似有一絲憂鬱,淡淡的愁苦那樣子刻骨不忘……所以我記得詩人仰望她的季節永遠是夏天。要感謝那次臨時停車,感謝命運之神及時的阻擋,否則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事呢,那樣的話詩人想,他就會失去他的心上人,失去夢幻般的那個女孩兒——對,少女T。這樣想著,便是詩人忽然沉默不語的時候。  

    但是,否則還會發生什麼事呢?這又讓詩人頻頻墜入幻想,微微地激動,甚至惋惜。至少有一點兒惋惜。夏日的長晝里,火車上那個誘人的夜晚不斷跳出來,令L意馬心猿。詩人暗自希望那個夜晚不防重演,L不妨衝破那五個手指的阻擋,衝破她的陰擋更進一步。走向最驚心動魄的地方走進捨生忘死的時間,走進全部的神秘,那樣就會走進全部的秘密了,他就可以親吻她,會的,他會那樣,一定,多麼好,多麼好呀多麼誘人,感受異性的親吻是怎樣的溫存、騷動、銷魂,他要好好看一看她,看遍她並且記住,體嘗一個女人慾動情馳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一個男人的美妙……唉,可是那次停車,那次可恨的臨時停車,真討厭!這便是詩人的目光定於一處,痴思迷想之時。

    罪惡,但這是罪惡呀!十六歲或者十七歲,詩人的目光於是又驚惶四散,簡直罪惡滔天,怎麼會是這樣?一面慶幸那個夜晚的消失,一面又惋惜它的夭折,一面夢想著少女T,一面又為那個萍水相逢的女人心動旌搖,L你怎麼會是這樣?十七歲,或者十八歲,詩人的目光像一隻驚飛的鳥兒,在那永恆的夏天,不能著落……

    L,他到底愛誰呢?愛哪一個?

    這是愛情嗎?哪一個是?  

    什麼是愛情?

    真的只是花期嗎?雄蕊和雌蕊的交合?

    藉助風、蜜蜂、和蝴蝶?

    千古之問。

    88

    永恆的夏天,狂熱的初戀季節,L開始給T寫信。

    悶熱的夏夜六神無主,無所作為,詩人的心緒無著無落。在燈下翻開日記本,想寫些什麼。拿起筆又放下,拿起筆,摘去筆帽。想寫些什麼但又放下,夏天仿佛使心跡漫漶。心好像沒有邊緣,不在J個固定的位置上,cháo汐一般推波助湖心緒漫溢得很深很遠。很大,又似很空,因而想寫些什麼,很想寫。筆尖觸到紙面,但還不知想要寫什麼,桌上的老座鐘“嘀-噠-嘀-噠-嘀-噠……”,也許只因為筆尖不能在那兒停留太久,於是T T T T……她的名字流出在紙上了。原來如此,原來是她的名字,原來是這樣呵寫她的名字竟使空洞的心漸漸飽滿,如此地親切,親近。前所未有好似洪蒙初開,一遍遍地寫:T T T……各種字體,端莊漂亮的她的名字寫滿好幾頁紙。母親又在夏夜裡喊他了:“L-!L--!你在幹嘛呢?”再翻開一頁,淺藍的橫格,盯著第一行看很久,形同祈禱,星移月走詩人的生命cháo涌cháo落,筆尖離紙面一毫米,顫抖,下一個決心,寫下——  

    “親愛的T。

    L的第一封情書僅此而已。往下千頭萬緒不知該寫什麼。這幾個字,就是詩人的第一首詩作。

    母親在窗外的晚風中喊:“L,L--!你就不知道熱嗎?又中了什麼魔啦?”

    L又翻開一頁,詩情滿懷,寫下——

    “親愛的T:

    “我愛你!”

    這是第二首詩,兩行。這兩行字讓L端詳不夠,驚訝它們的平實、尊貴,這兩行字仿佛原本帶著聲音,在紙面上一遍一遍地發出輕輕的呼喚。

    母親走來,推推兒子的門,誰不開。門和窗都關著,窗簾也拉嚴。

    “L,L!你沒病吧?”

    “媽媽你別打擾我。”

    “L,你就不熱,你是在過冬天嗎?”

    “隨便,隨便你媽媽,冬天就冬天吧。”

    再翻一頁,第三首寫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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