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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在我的印象里,少年HJ有著與少年L一樣的形象,有著與L一樣的勇敢和痴情,所不同的是詩人L的痴情被貼到牆上去了,而年輕廚師得到了T的回信。

    T的回信很簡單:我已經愛上了別人。要是你願意,我們可以作朋友——一般的但是最好的朋友。

    少女T愛上了誰呢?這時的T還是模糊的T。如果她愛上的是F她就仍然是N,如果她愛上的是WR她便依舊是O,但如果當她有了與N或O相似的失戀史後,她以為看透了一切,因而有其不同於N也不同於O的獨特選擇,那麼,她就真正是T了。這個T,就與詩人所夢想的T絕然不同,就與N或者O都毫不相干,她不再模糊;O將為O,N將為N,T將為T,各有選擇各有歸宿。

    又過了八年,在T有了與N或O相似的失戀史之後,她的獨特選擇是:為了能出國,就嫁給HJ吧。

    這樣的選擇讓HJ欣喜若狂。這樣的消息讓L倍感痛苦。這樣的事實讓Z嗤之以鼻。

    146

    青年廚師HJ的長跑總共中斷了三天。三天之後他相信他有理由繼續跑,並且繼續是朝著T的方向。HJ天性快樂,不太看重大腦而是更聽信直覺,直覺告訴他只要堅持不懈地朝著那個方向跑下去,T最終必定能夠成為HJ的妻子。這樣,他又跑了八年。  

    這八年中,HJ不斷地跑向那座美麗的房子,不斷地為T修理自行車,不斷地期待T能多給他一點兒時間,不斷地向T表達愛情和不斷地遭到T的拒絕,不斷地為T仍然愛著別人而嘗盡酸楚,再不斷地向T保證他雖然愛她但不會違拗她的意願,他很滿足於作她的朋友——一般的但是最好的朋友。除此之外,這八年中他還不斷地為此遭到其同母異父哥哥的輕蔑、譏嘲和斥責。

    Z不斷地對HJ說:“你怎麼就一點兒男人的骨頭都沒有?”

    Z不斷地對HJ說:“你以為你是什麼角色?你知道在他們眼裡你是什麼嗎?”

    Z不斷地對HJ說:“你不過是一個稱職的自行車修理工,充其量還可以作她消煩解悶的一台對講機。”

    Z不斷地對HJ說:“你以為她們真的可能愛上你嗎?”

    HJ糾正說:“不是什麼‘她們’,是她!與別人無關。”

    “那也一樣!”

    “那是她的事。”HJ總是這樣回答。但是這樣的語言,Z的思維里從來不曾有過,因而他永遠也不可能聽得懂。  

    “她頂多是對你存著一點兒好奇心,”Z對HJ說,“她把她家的那座房子看膩了,忽然發現還有人活在像我們這樣的一條街上。她周圍的人都嬌養慣了,頤指氣使慣了,所以她驚奇一個叫HJ的傢伙怎麼會這麼吃苦耐勞俯首貼耳。畫盡了高山流水忽然覺得下里巴人才是標新立異,嘿,你懂嗎這就像畫畫,畫盡了高雅他們忽然覺得粗俗也挺有味道……聽我一句吧,你畢竟是我的弟弟我才這樣對你說,你要是真想贏得她你就得站得比她還要高,懂嗎?尊嚴你懂嗎?你要想讓她愛你,你就得讓她仰望你崇拜你……”

    “哥,你不是有病吧?你把別人都想成什麼了?”這是從始至終HJ能夠想到的第二句話。說罷他換了運動鞋,快樂地向那座美麗的房子跑去。

    最讓Z不能忍受的還是那個酒鬼。Z的繼父非常贊成小兒子的行動,為他可能為這個小院聯結起那麼一門好親戚而興奮不已。那時候Z才明白,能夠讓繼父興奮的除了酒和花之外,還有所謂“高幹”,繼父敬仰高幹甚於敬仰他的酒,當然更甚於他的花。他讓HJ把他珍愛的花一盆盆一株株不斷給T送去,因為他有一次聽T說她的父親雖然不多喝酒但也是愛花如命。T的父母都是高幹。Z於是想起在上寄宿中學時所受的一次侮辱。那麼T的父母是什麼級別呢?局級呢還是更高?很可能更高。  

    T的父母是誰?可能就是F醫生的父母,也可能就是Z的叔叔和嬸嬸——不過這可能是我的錯覺。但是我沒有辦法擺脫開我的錯覺,我一想起T的父親,飄來的就是Z的叔叔晚年的形象。

    我只知道T的父親有一段獨特的歷史,是Z的叔叔所沒有的。那還是戰爭年代,在一條河上,T的父親和T的伯父都是那條河上的船夫。有一天幾個紅軍到了河邊要過河去,而且後面有敵人追來。兄弟倆都是窮苦人而且都贊成紅軍,哥哥對弟弟說:“你的船把紅軍渡過去,我的船把敵人引開。”就這樣T的父親把幾個紅軍渡過河去,想想自己已沒有了歸路,便跟隨那幾個紅軍去參加了革命。T的伯父九死一生居然逃脫了敵人的羅網,在外鄉流落多年,後來仍回到那條河上去擺渡了。除此之外我對T的父親再無所知,除此之外,T的父親與Z的叔叔混淆不清。甚至Z的叔叔晚年的形象,把F醫生的父親也牽扯進去,我的印象常把他們混為一談。

    Z沒想到,母親對弟弟的戀愛也抱了一種好運將臨的期待。但在這件事上,母親甚至不如繼父光明磊落。繼父自始至終贊成HJ的選擇,在T的父親蒙冤(被打成叛徒)之時他也未改初衷。而母親,則是在T的父親平反覆職之後,才贊成了小兒子的選擇的。終於有一天,歷史證明了那個酒鬼的英明,Z的繼父便站在街頭那塊空地上向人們吹噓:“我活了快一輪兒了,這點兒事情我能看不明白?忠臣遭貶,jian佞弄權的事我見得多啦!(我想他的那些歷史知識,一定來源於京戲。)告訴你們,喝酒的未必都糊塗,不喝酒的也未必就明白。”  

    那一年可能是1977年也可能是1978年。青年廚師HJ仍然堅持不懈地長跑,朝著T的方向。

    青年畫家在那一年搬離了繼父的小院兒,他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他所在工廠的一間倉庫。Z把那倉庫改成了自己的畫室兼宿舍。初春,天上地上都是楊花,一年四季畫室四周都是商販們的叫賣聲。這畫室獨自的寂靜,將在女教師O的心裡吹進一股清風或者引動一場風暴。_這畫室兼宿舍的陰暗和簡陋,將令O感動涕零。畫室的主人身居鬧市甘於清貧寂寞,一心在他的畫布和油彩上,其出眾的才華和超凡的意志將贏得O的仰望和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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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J的長跑中斷了三天又繼續了八年之後,有一天,那個酒鬼收到了一封從挪威或者丹麥——這不重要——寄來的信。信是用英文寫的,幸而HJ八年來一直在學英語,雖然水平徘徊不前,但藉助英漢詞典總算把那封信大致弄明白了。

    “爸,你是不是救過一個英國人的命?”

    那酒鬼愣一下。

    “你是不是在一個英國人家裡幹過活兒?”  

    那酒鬼喊道:“放屁!”

    “媽,您快讓爸去用涼水沖個頭吧,我這兒跟他說正事呢。”

    酒鬼用涼水沖了頭,回來問小兒子:“這信,咱是不是得趕緊燒了?”

    “幹嘛?”

    “弄不好,再算我個裡通外國?”

    “哎喲喂,都什麼年月了你知道嗎?現在的人,都還巴不得有個外國親戚呢。”

    “噢,”酒鬼沉吟半晌,說:“那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我在一個英國牧師家裡幹過兩年,沒幹別的,也是侍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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