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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G,初到國外,走進裸體浴場。那兒,男女

    老少完全赤裸著身體,在沙灘上躺著,坐著,走和跑,談

    笑,嬉戲,坦然自在地享受陽光和海浪。只有G穿著泳

    褲。他說:可是,那感覺卻好像別人都穿著衣服,唯獨我

    是光著身子。G在信上說:你穿著衣服走進裸體的人群,

    就跟你光著身子走上大街一樣,羞愧、猥瑣、無地自容。

    G說:這時你只有兩種選擇,要麼你也脫光,要麼趕快逃

    跑。

    “看來,當眾裸體,並木一定就意味著羞恥。比如還有裸體模特。”

    “那麼,羞恥是什麼?”

    “是與群體通行的規則相背,與群體樹立的禁忌相違。是群體的不予接受。”

    “你是獨特的,但你必須向統一讓步。你是自由的,但你必須向禁忌妥協。因為你渴望親近群體,渴望他們的接受。你害怕被群體驅逐。”

    “因而你是孤獨的,你是獨特但孤獨的心魂。生來如此。生,就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  

    “孤獨引誘你走向群體——否則那不是孤獨,你要妥協,你要知道羞恥。”

    “亞當和夏娃何時走出伊甸園的?知道了羞恥的時候。穿上衣服和脫去衣服那都一樣,需要遮擋的,是你孤獨的心魂。”

    “自由何時結束?‘媽媽我不要再露著屁股啦,媽媽,別的孩子要笑我的’,那時你走進人間。不是你要穿上衣服的時候,是你害怕別人笑話你的時候,你走進人間。”

    “你在哪兒?你的臉,你的名字——你就在這兒。你被他人識別被他人評價,從而你才感到了存在,你才存在了。你,我,他,都是這樣。”

    一個戲劇(電影)片斷:

    男演員甲,飾男主角A。女演員乙,飾女主角B。劇

    中有男女主角做愛的情節。

    “那麼,做愛者,是A和B呢,還是甲和乙?”

    “實際上是甲和乙。”  

    “但是甲和乙不會承認。正常的觀眾誰也不這樣看。”

    “不不,那實際上是A和B。”

    “兩個‘實際上’,一個是指肉體,一個是指心魂。”

    “是肉體發生了性行為。是心魂在做愛。因而做愛者是A和B。”

    “如果劇中的情節是A強姦了B,沒人會認為甲是強姦犯。”

    “甚至不能說是甲和乙發生了性行為。甲和乙僅僅在演戲。”

    “兩個無名的肉體發生了性行為,藉此,甲和乙在演戲,A和B在做愛。”

    175

    寫作之夜,再次傳來詩人的消息:在1:40000000的地圖所標出和無法標出的那些路上,L在寫一部長詩。憑空而來的風掀動滿地落葉,掀動寫作之夜紛紜的思緒,對兩個孩子來說已不復存在的那個夜晚,L在路上,用筆,用身心,寫他的詩。用夢想,寫他的希望。

    古老的夢想,和悠久的希望。  

    同那夢想和希望一樣古老悠久的,還有一個陷阱。

    “你能告訴我嗎?我與許許多多那些女人的區別是什麼?”

    “我愛你。我只愛你一個。”

    “但那是偶然。在所有你喜歡的那些女人中,非常偶然,我先推開了那扇門。你說過,吸引你的女人不止一個,不止十個,你否認你說過嗎?和她們在一起,你說過你也會感到快樂,感到生活有了希望,這你否認嗎?你幻想走進她們的獨處,她們的美麗動人,幻想與她們談情做愛,這幻想一分鐘都不停止,你這欲望一秒鐘都不衰竭,這些你說過的話你都要否認嗎?”

    “你沒有寬恕我。”

    “不是這個問題。也許我比你自己還想寬恕你。可你得告訴我,我與她們的區別是什麼?”

    “我愛你,我才把這些都對你說。”

    “是嗎,你愛我你才能對我說你其實也愛別人?那麼你與我做愛,你為什麼不能也與她們做愛呢?只是因為法律,你才不能,是嗎?”  

    “不不,那些不是愛。我只愛你一個,這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我和她們什麼不一樣?不一樣的只是,你幻想與她們做愛,而你與我實現了做愛,因為法律只允許你實現一個,這一個是我,很偶然地是我。”

    “不不不,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你把我看成了yín亂之徒。”

    “可你說過,你懷疑自己是個yín盪的人。你自己說的。”

    “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從來相信,只有愛了才會有那樣的欲望,只有對所愛的人才會有……那樣的欲望……”

    但要誠實。詩人,你崇尚誠實:真的是這樣嗎?

    詩人信誓旦旦,卻忽然語塞,感到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要麼你確鑿就是一個yín亂之徒,要麼你就不單是愛一個,你可能愛很多個。證明其實簡單:你還沒有看見一個之時你已經看見了很多,你被她們的可愛驚擾、吸引,你才去尋找一個。你在尋找事先並不確定的一個,你在很多的可能中選擇。在很多性的吸引和愛的可能中你只能實現一個,也許是因為法律,也許不僅是因為法律。總之是因為你心愿之外的什麼,不是因為你的獨特和自由,是因為通行的規則和禁忌。L走在路上,坐在路邊,看心裡和心外的那個陷阱。這一次不是別人把你推下陷阱的,不像多年以前的那個夏天,不像那一次是別人把你貼在了牆上。這陷阱,是你生命固有的,它就是你的心魂,就是你的存在。原欲,和原罪。而且,掉進這陷阱的似乎也不僅僅是你一個,好像有一個什麼根本的東西掉了進去,好像世上所有純潔的愛情都掉了進去,在誠實的崖岸上一腳踩空,掉進一個“陰謀”的峽谷里去了,深不見底。  

    176

    L開始寫一部長詩。寫他在南方和北方,芭蕉樹下或者葵林深處,城市浩瀚的樓群,大山里,湖岸上,遙遠的林莽和荒原……寫他在那兒創造一塊淨土,詩人與不止一個也許不止十個女人,在那兒相愛無猜。

    美好的愛情,為什麼只對一個?自由和平安,為什麼只能一個和一個?虔誠地看你不盡不衰的愛欲吧,跳出那個陷阱。承認這夢想,並且供奉這希望,說你愛她也愛她們,說你會愛所有可愛的女人吧,你便填埋了那個陷阱。苦而卑瑣的那個陷阱,把“純潔”搞得多麼慌張、狼狽。

    詩人的長詩——古老的夢想和悠久的希望,寫他愛所有的她們,寫所有的她們愛他,寫所有的她們相愛:

    漂亮的肉體和不那麼漂亮的肉體,不單是肉體。心

    魂在敞開的肉體上敞開,不盡的訴說不期而至,敞開在敞

    開的欲望里。我的臉,我的名字,把一個具體的歷史和永

    不結束的渴望,敞開給你。你也這樣。你和他,也這樣。

    我們之間要這樣,天賜的差別是為了能夠親近。我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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