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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斷嗅著暖風裡飄來的誘人的消息。

    公鹿的犄角剝落著柔軟的表皮,變得堅韌了。它們

    有一種預感:生命中有什麼神秘的東西將要降臨。是什

    麼東西還不知道,只覺得焦躁又興奮。聽從冥冥中神秘

    的指使,它們一有工夫就在帶刺的矮樹叢上磨礪自己的

    雙角。母鹿悄悄觀察著公鹿的舉動,安詳地等待那一時

    刻……

    詩人可能就在那兒。對長詩難以為繼的失望,會把他送到那兒,送進對自然和野性的親近。詩人早在我的那篇《禮拜日》,就到過那兒。

    荒原變成黃色,變黃的速度非常之快。公鹿猝不及

    想,一夜之間領悟了那神秘的安排,讚嘆並感恩於上蒼的

    旨意,在秋天的太陽里它們引吭高歌。嗅覺忽然百倍地

    敏銳,母鹿身上濃烈的氣味賦予它們靈感,啟發著想像

    力,弄得它們激情滿懷夜不能寐。公鹿一遍又一遍地唱

    著情歌,請求母鹿的允諾,渴望她們的收留,放棄往日的  

    威嚴、高傲和矜持,拜倒在情人腳下,像回頭的浪子皈依

    了柔情,終於敞開遮蔽已久的心愿。

    纖巧的母鹿狡黠地躲避著公鹿的祈求,但只要發現

    公鹿稍有怠頓,母鹿們又及時展示自己的魅力,引誘得公

    鹿欲罷不能。把他們的慾火燒得更旺些,上蒼要求母鹿

    們在這黃金的季節里賣弄風情,造就真誠的情人、熱情不

    衰的丈夫和堅韌不拔的父親……

    詩人就在那兒。從春天到秋天詩人都在那兒,像是信徒步入了聖地,徹日徹夜地注目在山林、河流、空天闊野之間,羨慕甚或是嫉妒著那自然的歡聚。詩人看見難以為繼的他的長詩,在那兒早已存在,自古如此。坦露的真情,坦露的欲望,坦露的孤獨走進坦露的親近,沒有屈辱。角斗,那也只是為了種族強健的未來。

    溪流和鋼琴。山谷和圓號,無邊的原野和小號。落

    葉與長笛。月光與提琴。太陽與銅鈸與定音鼓。公鹿的

    角斗聲仿佛眾神的舞步,時而稍停時而爆發,開天劈地。  

    遠處的狼群也在諦聽,識別著山和溪流的色彩,識別

    著原野的風,盼望著自己的節日到來。

    開闊的角斗場四周,母鹿們顯得不安,不時遙望太

    陽,白晝越來越短了。公鹿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大地再偏

    斜一點兒的話極地的寒風就將到來,那時一切就都來不

    及了,它們必須儘快戰勝對手和自己的情人歡聚一堂。

    以往的艱辛的遷徙和跋涉都是為了現在,它們記得留在

    冰河上的那些美麗靈魂的囑託。鹿族的未來將嘲笑任何

    膽怯,譴責哪怕一秒鐘的鬆懈和怠惰。公鹿使勁用前蹄

    刨土,把土揚得滿身都是,舞動著華麗威武的雙角如同舞

    著祭典的儀仗。跪倒,祈求蒼天再多賜給它一些智慧和

    力量。蒼天不語只讓秋風一遍一遍掃蕩一絲一縷的愚

    昧。於是公鹿幡然醒悟,抖擻著站起來,迎候那些優秀的

    對手……

    不不,那絕不是殺戮,角斗只是雄性的風流,從沒有過致同類於死命的記載。詩人傾倒於這光明豪勇的較量:沒有陰謀,沒有記恨的目光,沒有假面恭維、喬裝的體面或純潔。因為那兒,沒有誰卑視你的愛欲,沒有誰嘲笑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渴求,沒有誰把你的心愿貼在牆上然後往上面吐痰。沒有秘密和出賣,只有上蒼傳達的神秘律令。  

    小號輕柔地吹響,母鹿以百般溫存報答公鹿的驍勇,

    用舌尖舔平他鐵一樣胸脯上的傷痕。

    圓號鎮定如山,得勝的公鹿甚至傲視蒼天。

    母鹿並不急於滿足他。要讓他平靜下來平靜下來,

    聽一聽落葉中的長笛,再次領悟那天籟之聲。

    失敗的公鹿等待來年,大提琴並不奏出恨怨。

    年幼的鹿子在溪邊飲水,在鋼琴聲中對未來浮想翩

    翩……

    詩人必定是在那兒,心醉神痴,留連忘返。他一定會想起他夭折的長詩,淚流滿面。在那無人之域詩人痛哭但無聲:為什麼人不能這樣?從什麼時候,和為了什麼,人離開了這伊甸樂園?

    直到傲慢的得勝者有些慚愧,母鹿這才授予他權利。

    寒冷到來之前,鹿族的營地上開遍最後一期野花。公鹿

    終於博得母鹿的讚許,日月輪流作它們的媒人……

    毫無疑問,詩人就在那兒。渺無人煙,靜得能聽見水的呢喃、糙的夢語。詩人想到:這兒可能就是WR的“世界的隔壁”;可能就是那個失去記憶的老人曾經的流放地;長河落日,大漠孤煙,這可能就是Z的生父的漂泊之域。  

    在糙地上在溪水邊,情侶們度著蜜月,廝守交歡,並

    不離開鹿群,並不需要四壁的隔擋,天下地上處處都是它

    們的婚床。健美的身體隨心所欲地貼近,吻著,舔著,嗅

    著那銷魂的音訊,窮盡愛的想像追隨在戀人身旁。鹿群

    靜靜地羨慕它們,平和善良的目光偶爾投向它們,祝福甚

    或是寄予厚望。它們便肆無忌憚地挺起和敞開天賜的性

    器,魂魄凝聚在那最富感受的部位,感謝蒼天,走進夢境,

    進入和容納,噴涌和流淌,傾訴和聆聽,胸腔里、喉嚨里發

    出陣陣如鼓之聲構成四季的最強音,在陽光下和月光里

    虔誠而忘死地交歡,交歡,交歡……在秋風和細雨里,日

    日夜夜,享盡生命的自由和平安。

    但是母鹿,在這喜慶的日子裡不禁憂傷,它們知道這

    奉獻對公鹿來說意味著什麼,母鹿憑本能覺察到不遠處

    狼群的期待,歡樂的交響之中閃爍著不詳的梆聲……  

    詩人必定也看見了狠群,因為他在那兒,我的印象或者詩人的消息曾在荒原的處處。詩人摸一摸身邊的槍,想到:這是人的武器,殺敵的武器。但這是殺敵也殺人的東西呀,因為人與人會成為仇敵!槍聲,槍聲和槍聲,但在那之前是什麼?只是手指扣動了扳機嗎?

    終於,狼的日子來了。荒原的寒風一陣緊似一陣,傳

    播著公鹿疲憊的喘息。狼群欣喜若狂,眼睛裡煥發出綠

    色的光彩,展臂舒腰,向公鹿靠近,敏捷的腳步富於彈性

    公鹿迅速地衰老了,力竭精疲,步履維艱。鹿群要往

    南方遷移了,到越冬地去。公鹿跟在浩蕩的隊伍後邊蹣

    跚而行,距離越拉越大。母鹿回過頭來看他,戀戀的,但

    自己的腹中寄託著鹿族的未來,心被撕成兩半。公鹿用

    視死如歸的泰然來安慰伴侶,以和解的目光拜託他往日

    的情敵。它確信自己絕無氣力在冰封雪凍之前回到南方

    了,便停下腳步,目送親朋好友漸漸遠去。它知道狼已經

    準備好了,它還記得父親當年的壯烈犧牲,現在輪到它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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