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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隔壁,流放在牆與牆之間。飄著炊煙的屋頂下,亮了
燈光的窗口裡,千篇一律因而編了號碼的方格中間,是一
個又一個:一天的24小時,一年的春夏秋冬,一生的渴望。但渴望與渴望互不相見。各不相同的面龐、願望和秘密,都來這淨土找到自由和平安吧。戰爭的目光,在這兒熄滅。表達和傾聽。屋門在暴雨里安閒地悠蕩,雨中蜿蜒的小路就是為了你能夠走來。距離是為了這個,陌生也是,為了團聚的別離。為此我們活著。我們得去耕種,採礦,紡織,印刷,叫賣和表演……然後回到這兒。我們還得走去街上,在商店裡相遇,在公共汽車上丟了東西,在喧囂的地鐵站旁站在樹蔭里,看熙來攘往的人群……然後回到這兒。我們不得不去作報告,按照別人的意圖講述我們並不了解的事,慢吞吞地念著講稿度過沒有生命的時間……祈禱窗外的太陽快落吧,我們要回去。或者我們是昏昏欲睡的聽眾中的一個,坐在角落,燈光幽暗的地方,閉上眼,熟悉的詞彙和陌生的語言走過耳邊,疲憊的掌聲如逢不測……然後我們回去。時光流逝,有人以年齡的名義給我們安排約會,在公園的長椅上,躲閃著的眼睛相互刺探,警察在果皮箱那邊巡邏,所有的情報都已不是新聞……唯一的驚喜,是想起這兒,想起我們能夠回來。幸虧如此,幸虧是這樣。如果你們在大山里,我們寧願都回到大山里。如果我們在寂靜的湖岸上,他們都想回到這湖岸來。如果他們去林莽和荒原,我也去,你也去,我們也要回到那兒。清晰的臉龐是我的標誌,赤裸的肉體是我走到你的儀式,我們的表情自由平安,我們的表情放浪又純潔。湖水漲了。森林盤根錯節。白色的鳥,在山頂上棲息,轉動它天真無邪的眼睛,諦聽祈禱的鐘聲。如果你回來,看見我們在葵林里談情說愛,你不要躲開,你只管輕輕地走來,毫無疑問,這恰恰是你應該回到的地方。如果我進來,走進體獨處的時間,你只管你的沉思默想,不不,你不要慌忙起來,對,你想怎樣呆著就怎樣呆著,我只是來給你的窗上裝好玻璃,冬天的風就要來了。落葉就像死去的蝴蝶。密密的樹枝間有數不清的鳥巢。樵夫的斧聲響進白色的太陽,大樹轟然倒下,讓人心疼。我們都有殘疾。別害怕,別讓羞愧弄得你黯然神傷,我們的心上都有一些黑暗。那年我的秘密被人貼在了牆上,從那時起我就想到這兒來,我知道你們會在這兒等我。是的,我們一向都在等你來呀,放心地哭吧為了那個夏天,這兒沒有叛徒,沒這個字眼兒,“叛徒”是什麼?一種新型的大便器嗎?我告訴你的,你可以記住也可以遺忘。我告訴你的,你也可以去告訴別人。秋風吹散秘密。如果你就是浴室門上那隻荒唐的眼睛,別再抬不起頭來,是秘密把你害了,是秘密把“叛徒”那兩個字給害了,它把“欲望”也害了。“秘密”,它在淨土如在地獄。我們和你一同悔恨,這樣你快樂些了嗎?抽泣的心能舒展些了嗎?不是寬恕。我們都是罪人,秘密隔斷我們的向往時,我們一同經歷過罪惡。一個信徒仇視另一個信徒,一種信徒消滅另一種信徒。那些受害的光芒和英雄。因而我們來到這兒。當我們穿行於罪惡時我們不知道是在往哪裡去。就是這兒,想起來了就是這兒,背負著沉重的罪惡我們就是想到這兒來的呀。是誰,在一個冬天的午後刺傷過你的自尊?她或者還沒來,她或者已經來了,但在這兒,你從她孩子一般驚奇的眼睛裡再認不出那個夜晚的寒冷。滲入你一生的寒冷,冰消雪融。那隻白色的鳥給我們測量的路線:夏天去北方,冬天去南方。或者,那座
如夢如幻的房子就在:盛夏里的北方,嚴冬時的南方。那
只白色的鳥不歇地飛翔,在頭頂上巨大的天穹里,不歇地
穿雲破雨。因此,如果你丟棄了誰,你在這兒可以重新找
到他。誰如果離開了你,你到這兒來等他,他一定要來的……
長詩中斷。我們跟隨詩人,遠遠地眺望那片淨土。但當我們激動著走近前去,詩人卻停住腳步。L跪倒在那片夢想和希望的邊緣,很久很久地像是祈禱,然後慢慢地回過頭來,眼中全是迷茫。那樣子仿佛一個回家的孩子發現家園已經不見,滿目廢墟和荒崗;又像個年長的嚮導,引領一群飽受磨難的遊民走出了沼澤卻又走到了沙漠,天上,飢餓的禿鷲尾隨而來。
因為WR說:“嘿,遊手好閒的詩人,祝賀你的‘人間樂園’。”
因為F說:“沒有矛盾,那只能是沙漠,是虛無。L,那不可能是別的。”
因為Z說:“可憐的詩人,你的淨土,無非一個弱者的自娛。”
因為0或者N,也垂下了那雙熱烈的眼睛,默然讚許的眼睛。
因為C,他有你一樣的渴望,但他害怕,不敢說出像你一樣的聲音。
L的長詩無以為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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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體浴場是一個戲劇。
戲劇,可以要舞台,也可以不要。戲劇是設法實現的夢想。戲劇,是實現夢想的設法。設法,於是戲劇誕生。設法,就是戲劇。設法之所在,就是舞台,因此戲劇又必是在舞台上。
譬如在那浴場中,每一個人都是編劇、導演、演員和舞台監督。那兒上演《自由平安》。一個夢想已經設法在那兒實現。但這“自由平安”不能走出那個浴場舞台,不能走出戲劇規則,不能走進“設法”之外的現實,每個劇中人都懂得這一點。
浴場以外必須遵守現實規則。
進入浴場脫下衣服,進入現實穿上衣服,不可顛倒。戲劇和現實不能混淆。
戲劇的特徵不是舞台,而是非現實。而非現實就是舞台,只能是舞台,不拘一格但那仍然是舞台。只要你意識到那不是現實你就逃不脫表演。
還說什麼夢想的實現呢?
那不過是:把夢想喬裝成現實。裸體,在這樣的現實中變成了裸體之衣。(有個名叫羅蘭·巴爾特的人最先看出了箇中奧妙,發現了裸體之衣。)
人人都知道那遠不是現實,人人都知道那是約定的表演,人人都看見一條不可逾越的界線,因而在那個浴場舞台上,你並沒有真正地裸露,你的心魂已藏進了裸體之衣。(就像2的心魂已從其裸體上逃離。就像甲和乙,穿上了名為A和B的裸體之衣。)不可違背的戲劇規則把“自由平安”限制為一場演出,人們穿著裸體之衣在表演。
那就是說,自由平安遠未到來。人們穿著裸體之衣模仿夢想,祈禱自由平安。那是夢想的疊加,是夢想著夢想的實現,以及,夢想著的夢想依舊不得實現。每一場演出都是這樣。每一場演出都在試圖消滅這虛偽的戲劇,逃脫這強制的舞台。
哪兒才能逃脫這舞台呢?
愛情。唯有在那兒。
那兒不要表演,因而不是舞台,那兒是夢想也是現實。那兒唯一的規則是愛情。愛情是不能強制的,愛情是自由。愛情是不要遮掩的,愛情是平安。那時,裸體脫去脫裸體之衣,作為心魂走向心魂的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