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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和車輪聲,驚起古園裡的鴿子,白色的鳥群漫天飛起在祭壇的上空……C說我什麼都不怕,不管別人說我什麼,不管他們怎麼看我,C說,我不再害怕……X走向祭壇的石門,走進落日,又一聲不響地轉身回來,站在落日裡看著C,茫然若失……只要你也不怕,C說,只要你堅持,C對他的戀人說,我相信我沒有什麼不應該,我不再像過去那樣相信我不應該,我不再相信別人的指責……我現在相信,如果我們是真心相愛,C說這殘疾就不能阻擋我……
……C轉動輪椅,走過那盞路燈,走過明亮的燈光下秋風翻動著的落葉,走過那棵老柏樹,抓住X的胳膊,搖撼她,看她愁苦的面容……我不想指責別人我尤其不願意傷害他們,你懂嗎?我是說所有你的親人和朋友,你的兄弟姐妹,你的同學同事,以及所有不贊成你愛我的人,我不恨他們,至少我不想恨他們,但是……但是我不再放棄……
……C的車輪聲,和X的腳步聲,響徹寂暗的小街,雨停了,收起傘,但是風把樹上的雨水一陣陣吹落,落在臉上沒有感覺……我知道我沒有錯,我們的心愿和我們的欲望都沒有錯,如果你曾經說你愛我那是真的,如果現在這還是真的,我們怎麼會錯呢……
……X沒有來,在車站上等她但是總不見她來……在那座古園裡走遍找遍也沒有她的蹤影……她的窗口黑著,她到哪兒去了呢……半夜回到家,C埋頭燈下,給X寫信,一封封並不見得都會發出的信:要是我不知道我錯在了哪兒,要是我們並沒錯,我為什麼要放棄?我們憑什麼要分離……
……X走在前面,沿著那座古園荒記的圍牆走在前面,走在月光和牆影之間,淡藍色的頭巾以及躦動的肩膀時隱時現……C追上來,跟在X身邊,目光追隨著她肩頭上的那塊淒迷的月光……C說請你告訴我,是不是殘疾可以使愛成為錯誤?是不是有什麼人本來就不應該愛,就不應該希望愛情?C說我不是指現實,我是指邏輯……現實,也許就隨它去吧,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夢想是不是也錯了……
……C轉動輪椅,走進星空下清冷的糙地。遠處有一座被人遺棄的大銅鐘,一人多高,底部陷進了土裡身上爬滿銅綠,銘文已經鏽蝕不清。C望著那座大鐘在午夜中的影子,等著X走來,等到聽見她在他身後站下,很久……C說,我能夠承認現實,我也許不得不接受現實,C說,如果殘疾註定要剝奪我,至少我不想讓它們再剝奪你……C對她的戀人說,你就走吧,去吧,到南方去吧,到愛情一向是正當的地方去吧……但是我必須得知道這僅僅是現實,這並不就是一切……
……X站起身,走開,走進祭壇的石門,走進祭壇上的星空……祭壇上下全是C暴烈的叫喊:現在我只想聽聽你是怎麼想,你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你總得有一句確定的回答,總得把你真實的心愿告訴我……我不再奢望其他,我只想證實這個世界上除了現實之外還有沒有另外的什麼是真的,有還是沒有,另外的,我不要求它是現實,我只想看見現實之外你的真實,我求你無論如何開開口好嗎……
……X,C的戀人,站在祭壇上,淚水猶如星光……那星光中全是她的訴說:就讓我們永遠作朋友吧,好嗎……只作朋友好嗎……我們還是朋友,行嗎……一般的但是最好的,永生永世的朋友……
……不,不不!C喊,為什麼?憑什麼我被判定在那個位置上?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愛我……
……原諒我,饒恕我,我是個軟弱的人,我害怕……X在那祭壇上說,我害怕那些山和海一樣的屋頂和人群,害怕那些比星光還要稠密的燈火,害怕所有不說話的嘴和總在說話的眼睛……在那樣的躲躲閃閃的表情後面,我好像是一個不正常的人……我害怕我總要解釋,我害怕其實我並沒有解釋的機會,我害怕無邊無際的目光的猜測和探詢,我們的愛情好像是不正常的,在那無盡無休的猜測和探詢的目光之下,我們的愛情慌慌張張就像是偷來的……我害怕,也許我們永遠就是這樣……
……嫁給我,好嗎?做我的妻子……
……我害怕我的父母,他們會氣瘋的,他們會氣死的……我害怕別人的譴責,我的兄弟姐妹,還有別人,我害怕他們譴責的面孔……我也害怕你的追問,害怕你這樣不肯放棄……我害怕我不能嫁給你,我害怕別人說我只是憐憫,說我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憐憫卻讓你痛苦,這些都讓我害怕……人們曾經說我是一個好人,這樣的稱讚讓我害怕,我害怕因此我得永遠當這樣的好人,我害怕我並不是人們所認為的那樣的好人,我並不是為了做一個好人才走近你的,我害怕有一天我想離開你我就不再是一個好人……讓我們分開吧,我是個軟弱的人,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害怕,每時每刻我都感到恐懼……就讓我們永遠只做朋友吧,好嗎……天涯海角永生永世的朋友
……星光漸漸寥落,祭壇空空獨對蒼天……不,不!為什麼?這是為什麼?這毫無道理!不,回來,你回來,你回來呀……但是X已經離去,戀人已在遙遠的南方,讓男人翹首終生的南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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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獨自走出那古園,只剩下沉默屬於他。
喧囂的城市,走到哪兒都是沉默。雨,仿佛落進無人的荒野……樹在風中搖,樹葉瘋狂地翻動著但失去聲響……陽光循規蹈矩,冷漠地鋪展……顫抖的空氣無孔不入……所有的沉默都講述著同一件事:命運。命運並不是合情合理的,否則不是命運。C:你不要妄想向命運要求一個合情合理的回答。就像你的病,那個小小的腫物從哪兒來?從什麼時候來?為什麼來到了你的脊髓里?
F醫生曾經切開C的脊椎,看見一條年輕平凡的脊髓,像眾人的一樣,細巧、精緻、神秘又嬌嫩,在它的某一段,顏色和形狀微微地改變;微微的,是指與命運的複雜相比,但對於這嬌嫩的脊髓可是不得了哇。F醫生心懷敬畏地看了一會兒,知道這個青年還蒙在鼓裡,他求救般的眼睛還夢想著回到過去,他不知道這確實就像時間一樣不可逆轉,C:你的命運已經被這個不明由來的小小腫物決定了。F醫生小心翼翼地試圖把那可惡的腫物儘量剝離,但那腫物的頑固或者那命運的堅決,並不是醫生能夠摘除的。
C走出古園。在喧囂和沉默的人間,C與詩人L的不同之處在於,他不能走遍世界去尋找他的不知所在的戀人。C的手上也有一幅1 :40000000的地圖,C像詩人一樣明白,他的戀人肯定就在巴掌大的這塊地方。但那兒,有他過不去的千山萬水,尤其那兒還有他過不去的如山如海的房屋和人群,目光和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