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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早就沒了,拆了,城牆的位置現在是環城路,終日車流如cháo。那條小街盼望著拆遷,盼得更加蒼老了,所有的房子都已殘破不堪甚至歪斜欲傾,拆遷的消息不斷,唯其不斷,實現的日子便總也不來。不過也有好處,一座座老房現在都面朝大道,裝修一下門面便可做買賣,於是小食品店、小飯館、小修理部、小髮廊……紛紛開張。但是買賣不能做大,投資不宜太多,真要是拆遷呢?
HJ要找別太聽他爸爸的話。“他又醉了。不過他現在老了,倒是總說起對不起我媽的話,一喝醉了就這麼說,O死後他更是說得多,說我們家的女人都是好女人,我們家的男人沒一個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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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不管是因為Z令她過於失望,還是因為所謂“生命的終極意義”讓她掉進了不解的迷茫,看來F醫生的判斷都是對的,她的赴死之心由來已久,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但是,為什麼會有那樣一個赴死的序幕呢?
詩人L說:是的,O已經不愛Z了,但她不願意承認。她不願意承認她為之付出全部心血的愛情不過是自己的虛擬。她不僅是口頭上不願意承認,她的意識里也拒絕承認,但是在夢裡她會承認,在夢裡她能看見一切真實。所以在第十九章她看著Z的那幅畫時她感到無比的寒冷,因為,她孤獨的心一無所依。
L說:“我想她一定常常做惡夢,當然這已經無從證實,O死了,只有Z知道,但是Z絕不會說。”
L說:“關於O的死因,絕不要全聽F的,這個醫生中了哲學的魔,滿腦子形而上。愛和死都不是那麼形而上的,都是再情感化不過的事情,再有血有肉不過的東西,再真實、具體不過的感受和處境。生,其實是非常有力量的。只要還有愛情,我是說具體的愛情,你就不會去死。博愛可能是我們的理想,它的可望而不可即有時候會讓我們覺得活得荒唐,但是在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一塊讓我們感到親近和坦誠的地方,我們就不會去死。你會為一個形而上的推理去死嗎?你可能會因此想到死,但你不可能因此就去死。想死和去死之間,其實遙遠得很哪。”
詩人說:O的這一次愛情其實早已經完結了,但是她不願承認,她被Z的某種所謂魅力拿住了——你得承認Z的魅力,就像一個君王,一個君王他總是有其魅力的,但那不是愛情,那兒並沒有心的貼近和心與心之間的自由。說O不願承認,不如說她無能承認。可是,她是一個人,一個真確無比的人,一個感受到寒冷和孤獨的人,像所有的人一樣,她本能地渴望著溫暖的依靠,她的心和肌膚都需要一個溫暖而實在的懷抱。
詩人說:“我說過,夢不騙人,夢是承認一切真實的。我記得在第三章,在O的死亡序幕中她是喝了酒的,酒是不顧現世邏輯的,酒是直指人心的,是夢想的催化劑。因此她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那是必然的趨向,雖然那可能是一個偶然的機會。那不是她的意志所使,而是情感的流泄,是酒神的作用,是夢想的驅動。”
L說:但當那件事發生了之後,O發現,死的機會不期而至,她感到一切都可以結束了,一切都是這樣荒唐,這麼地說不清,唯有死變得誘人。死是多麼好多麼輕鬆呀,它不再像一頭怪鳥那樣聒噪,它就像節日,就像一個安靜慡朗的清晨送來的一個假期,一切都用不著解釋,那是別人聽不懂的。她之所以說她還是愛Z的,或者是為了安慰Z,或者是因為那一個逃之夭夭的男人更是讓她輕蔑,或者乾脆是對所有男人——當然也包括WR--的失望。如果愛情不過是一種安慰人的技術,不過是解決肌膚之渴的途徑,如果連她自己也逃不出這樣的魔掌,沒有自由也沒有重量,一切都是虛假的、臨時的,她還能指望什麼呢?那時就只有死是溫馨的。
L說:“這就是那個死亡序幕的原因。O真是一個勇者,為我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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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導演N說:“關於O自殺的具體原因,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不過我傾向於詩人L的推測。”
N說:一個那麼狂熱、果敢地愛過的女人,一個把愛情看得那麼純潔、崇高的女人,如果要去死,肯定,她是對男人失望透了。一個對她的愛人那麼依重、那麼崇拜、那麼信任的女人,如果自殺了,原因是明擺著的。像F那麼冷靜,那麼懂得進退之道的人很少,那樣的女人就更少。女人一般不像男人那麼理性,這是她們的優點也是缺陷,所以她們愛也愛得刻骨銘心,死也死得不明不白,她們天生不會解釋,沒有那麼多邏輯依仗。
N說:“我注意到,在第十八章里有這麼幾句話:‘性亂的歷史,除去細節各異,無非兩種——人所皆知的,和人所不知的’,‘L有這樣一段歷史,為世人皆知,Z可能也有那樣一段歷史,不過少為人知’。”
“不過在第十九章,Z已經向O解釋了這一點。”我說,“那不可能成為O自殺的原因。”
N說:“但是Z說,‘那只是性的問題,與愛情無關’,說他‘不曾向她們允諾過什麼’,還說他‘現在也不允諾’。”
“這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嗎?”我問。
“Z的兩個不允諾是不一樣的。”N說,“先是對‘她們’不允諾,就是說對‘她們’僅止於性,不允諾愛情。後是對O不允諾,可是對O不允諾什麼呢?”
“你是說,他可能仍然有什麼其他的性關係?不不,不會,Z那時已經很有些名氣了,他對自己的形象非常重視。”
“他過去也很重視,所以是‘少為人知’,不是嗎?可O不是那麼狹隘的人,她不會對Z過去的行為耿耿於懷,至於他們婚後嘛……好吧,先不說這個。但是,你認為,性——當然除去嫖娼——真的僅僅是性嗎?不,絕不。在這一點上我同意C,也許還有L--性是愛的儀式。性,尤其對已婚者來說,或者是愛的表達,或者是相反的告白,沒辦法,這是一種既定的語言邏輯,能夠打破這個邏輯的人我還沒見過。O可能會容忍,很多女人都可能會容忍,但是正像L長詩中的那些女人一樣,她不可能無動於衷,她在夢裡不可能還會那樣容忍。就是說女人並不太看重男人的性的貞操,但是她看重那個愛的儀式,看重那個儀式的重量。除非她是神仙,可是神仙會自殺嗎?”
“你有什麼確鑿的證據嗎?關於Z,你都知道什麼?”
“不,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愛情的根本願望的就是,在陌生的人山人海中尋找一種自由的盟約。我還知道一種虛偽。那種事先聲明的‘不允諾’我很熟悉……我知道有一個人也是這樣說。不,別問他是誰……是的,他們真是很像,都把自己的形象看得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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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當然不是指F,F醫生是對N允諾過的,但是”山盟雖在,錦書難托”,N已經很久沒有F的音訊了。
那麼N指的是誰呢?
寫作之夜,與Z很像的人只能是WR。童年時代他們就曾在我的印象里重疊,現在,他們又要在“很重視自己的形象”上重疊了。寫作之夜的原則依舊:誰一定就是誰,在此並不重要,因為說到底,寫作之夜的男人和女人都不過是我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