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哦,要出去工作?”
說著,先生把右手向我伸了過來。一時間,我完全弄不清先生伸過手來的意思。事後我分析了一下,當我躺在床上時,先生伸過手來一定是要診脈,我也總是這麼做的。可是這時候我坐著,高度和先生相當,當兩個相對著的人中有一方伸出右手,只能理解為他想要握手。我心想:“又不是外國人,這樣是不是有點怪?”一邊伸出右手,和先生握了手。當先生把手稍微偏了偏,搭上我手腕的脈搏處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先生伸手過來,根本不是要和我握手!我瞥見護士小姐們面面相覷,都在竭力忍住笑。先生到底是沉著老練,若無其事地為我量著脈搏。我臉紅了,不敢看先生的臉,我的脈搏一定比平時快多了。
這次住院,我除了知道了自己的胃的消化速度是一般人的四倍之外,身體沒有別的問題。出院時,我到院長室告別,先生伸出了右手,拉住了呆站在那裡的我的手,默默地握了握。向來不苟言笑的先生,眼中閃現著笑意。我頓時高興起來,心滿意足地出院了。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我什麼也沒幹!”
當時,我站在公共汽車的站牌處。那天朋友們先回去了,只有我自己在。地點是青森縣三戶郡三戶町,我們學校門前的公共汽車站。
戰爭雖然結束了,可是我們母子疏散在那裡,無法回到東京。我們在東京的房子已經毀於戰火,爸爸又在西伯利亞被俘,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但即便這樣,我還是很活潑,每天都蹦蹦跳跳的。
所謂的“晴天霹靂”,大概就是指這種事吧。我正默默地站在那裡等公共汽車,突然間,一扇足有一張榻榻米大的玻璃門從天而降,砸向我的腦袋。也是我的運氣好,我平時總是東張西望,上看看下瞅瞅的,這時卻偶然低著頭向下看。只聽“嘩啦———嘩啦啦”數聲巨響,玻璃門正砸中我的頭,被我的身體撞碎。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頭頂滿是碎玻璃,自己則站在木頭門框的正中間。
汽車站後面是一家小藥鋪,二樓則是理髮店。理髮店的正門是一扇大玻璃門,正對著大路,這扇門也許是被風吹落了,掉了下來,向樓下砸來,正好我站在那裡,就發生了這一幕。玻璃門摔碎的聲音實在太響了,附近的人們都飛奔過來,紛紛問我:
“沒事吧?”
我滿頭都是碎玻璃,拼命叫道:
“我什麼也沒幹!”
大人們親切地說: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你沒受傷吧?”
但是,我只擔心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大家以為是我幹了什麼壞事,才使得門摔碎了,那可怎麼辦呢?所以,我拼命想要大人們知道,我剛才只是乖乖地站在這裡。我完全沒有感覺到疼,也沒有想到自己可能受傷,只是反反覆覆地叫道:
“我什麼也沒幹!”
藥鋪的叔叔仔細查看了我的頭和臉,對大家說:
“沒事,一丁點兒傷也沒有!”
“太好了,太好了!”
圍著我的人們說著。也許理髮師也在其中吧。可是,我還是一個勁兒地叫著:
“我什麼也沒幹!”
這時,終於有一個人說道:
“哦,你什麼也沒幹,我們都看見啦。門是自己從上面掉下來的!”
聽了這話,我終於放下心來,從碎玻璃堆里拔出腳來。幸運的是,我絲毫沒有受傷,連一點擦傷也沒有。不過,我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好久沒有消腫,而且一連好幾天,我的頭髮里都有碎玻璃落下來。
直到現在,每當我想起自己被圍在大人們中間,一個勁兒地訴說“我什麼也沒幹”的情景,還會覺得自己好可憐。
可是,了解我童年的人一定會這麼說:
“那當然啦。在這件事裡,她確實好不容易什麼也沒幹,當然要說清楚了!因為大多數情況下,她還是幹了什麼壞事啦……”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手套
有一天,我突然想買一雙皮手套,於是來到銀座的商場。好不容易在商場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賣手套的櫃檯,我對店員小姐說:
“我想買一雙茶色手套。”
一邊說著,我向玻璃櫃檯里望去。雖然籠統地說是買茶色手套,但手套在顏色上還有濃淡之分,款式也多種多樣,有式樣簡潔的,也有綴著絲帶的。我從玻璃櫃檯的上面看了一會兒,又趴在正面玻璃上搜尋哪一種茶色手套比較好,終於發現一雙不錯的,我指著手套對店員小姐說:
“請把這個拿給我看看。”
店員小姐已經不算年輕了,她慢吞吞地問道:
“是這個嗎?”
說著,就要去拿另一雙。我忙說:
“不是,是旁邊那一雙。”
店員小姐把手套拿給我,我仔細一看,可能是光線的原因吧,這雙手套並不是我想要的那種顏色的。我說:
“不好意思,不是這一雙……”
說著,我又朝柜子里看去。現在商場裡的服務變好了,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會主動把貨品取出來,擺在一起讓顧客挑選,但當時卻不是這樣。接下來,我指著柜子的下面一格,說:
“不好意思,麻煩你拿這一雙給我看看好嗎?”
店員小姐站著沒有動,問:
“哪一雙?”
我蹲下去,從柜子外面指著手套,說:
“就是這一雙。”
店員小姐懶洋洋地扯出了下面的手套。
“不,不是這一雙,是這上面的那一雙。”
好不容易把手套取了出來,可是這雙手套仍然和從柜子外面看時的感覺不一樣。
“對不起,不是這個顏色,嗯……”
我正想繼續看下去,店員小姐說道:
“那什麼顏色的才行?”
“怎麼說呢……”
我思索著。顏色真是很難形容的東西,靠口頭表達很難說清楚。
這時,我腦子裡突然閃出一個好主意,自己不禁連呼高明。原來那天我穿了一雙茶色長靴,我本來就是打算買一雙和靴子同色的手套,才到這裡來的。我高興地指著靴子說:
“就是和這雙靴子一樣的茶色!”
店員小姐從櫃檯那邊稍微探了探身體,想要看看我的靴子,但是好像看不到。
於是,我想把腳抬起來讓店員小姐看得清楚點,我先四下張望了一番,這裡非常冷清,附近沒有什麼人。我回頭看了看身後,後面是一堵白牆。我心想“這下沒關係了”,於是一隻手摁住手套櫃檯,像跳芭蕾那樣把右腳從後面高高抬起來。那天我穿的是一條迷你裙,迷你裙配長靴是當時的流行穿法,對我來說這是一種固定搭配。我把腳高高地抬起,幾乎抬到了頭旁邊,讓店員小姐看個仔細,一邊說:
“就是這種顏色。”
正在這時,我身後的那堵牆突然“刷”的一聲分成了兩半,一位大叔站在中間,我一回頭,目光和大叔的碰個正著。那白牆竟然是一部電梯!電梯關上了門,載著一臉驚愕的大叔向樓上升去。我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會有電梯,而我在這裡的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乘坐電梯上下。我難為情極了,慌忙把腳放下,訕訕地說:“哎呀,真糟糕!”一邊看看店員小姐。如果店員小姐肯稍微笑一笑,我也算有個台階好下,可她絲毫沒有笑意,只是盯著我的臉看,我清楚地感覺到她心裡在說:“這人真怪!”我想到電梯上那位面露尷尬的大叔,不禁很同情他。從大叔的角度來看,自己好好地乘坐電梯,可是一開門,迎面看到一個穿著迷你裙、把腳抬得老高的女人,那個女人還回過頭來,和自己面面相覷,實在是嚇人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