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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早晨,真讓人舒服。”
我一邊想著,看了一下鏡子。那一瞬間,我感覺鏡子裡的人不是我。因為映現在鏡子裡的,是一張西瓜一般浮腫的胖臉!鼻子、臉頰,什麼都平平的,完全沒有一點凸凹,臉鼓鼓的,眼睛幾乎被塞住了,只能勉強地睜開一條小fèng兒。可是,從睡衣的顏色和髮型來判斷,這張西瓜臉確定無疑地非我莫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情實在是太匪夷所思,我大吃一驚,站在原地發呆。還好,我只有臉腫了起來。正在這時,里見京子也起床了,令人驚訝的是,她也變成了一張西瓜臉,只是沒有我嚴重罷了。我們睜著幾乎被塞住的小眼睛,面面相覷,不禁哈哈大笑。等我們談論起來,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西瓜臉(2)
那是前一天我們在海里玩時的事。我在海邊發明了一種新游泳方法,這種方法比真正在水裡游更令人激動。先走到海里,站在大約齊膝深的海水中,等待著波浪從遠處海面涌過來。當波浪到了最巨大、最洶湧的那一刻,馬上“要撲過來了”的時候,我把雙臂張開,一頭向波浪撲去。這樣,一個浪頭過去以後,我就已經在波浪的那一邊了。和浪頭相撞的那一瞬間,“嘭———”的一下,那種感覺真是棒極了。我正在一個人玩的時候,里見京子過來了,於是她和我並排站著,一塊兒玩了起來。我們也邀請別人來玩,不過大家都在各玩各的,沒有加入這個精彩的遊戲。我們雖只是重複一個動作,卻玩得不亦樂乎。有的時候我們沒有把握好時機,波浪在我們面前落下去了,也有的時候沒有形成大浪頭。我們玩得樂此不疲。
我們忙著撲浪,連午飯也只馬馬虎虎湊合了一下,一直玩了五個小時。這真是不可思議,也許是二十歲的女孩子所擁有的能量,來了一個大爆發吧?結果,我們就都變成了西瓜臉。
一個對我們的撲浪遊戲不屑一顧的同屆男生,得意揚揚地說:
“有什麼有趣的?”
我生氣地朝他瞪去,可惜從外面很難看到我的眼珠。
下午,我們要回東京的時候,大家一起拍紀念照片。這時里見京子的臉已經比我的好多了,已經“可以看出里見的模樣了”。可我還是老樣子。我一邊嚷著“不行不行”,一邊被拉到最前排蹲下了。
我也想和大家那樣叫著“cheers”笑一笑,可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化。
自動計時的相機快門落了下去。
我那天穿了一件很可愛的藍色連衣裙,是媽媽為我那天出來玩而特意新做的,裙子上鑲著一個海軍服那樣的大大的白領子。爸爸和媽媽送我出來時,都說“穿上很好看”。
“我幾乎可以說是騙了爸爸,才在這裡住下,可是海邊的紀念照片,竟然是這個樣子!”
在洗出來的照片上,一個西瓜臉女孩夾在歡笑著的人們中間,完全看不出她是誰、從哪裡來。
別人也許會覺得好笑,可是這張照片對我來說,卻很讓人傷心。
所以,我是絕對不給人看的。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日出
這是在千葉海邊發生的事。時間過去也不算很久。在海岸上,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太陽沉到了水平線下面。太陽閃耀著光芒,一點一點隱去了蹤影,那幅景象美得讓我窒息。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對旁邊的朋友說:
“哎,明天早晨,我們一大早就起來,到這裡看日出吧!”
我等著大家說“好,來看吧”,可是大家都沉默著,讓我十分詫異。
“怎麼?不喜歡早起嗎?”
一個人小聲說:
“可是,太陽不從這裡升起啊。”
“哎?”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
“那麼,它從哪裡升起呢?”
大家告訴我,太陽應該從對面的樹林裡升起。
前一陣子,我在電視節目的預備時間裡,不知怎麼談起了這件事,就把它跟大家說了一遍。
“哪怕有一個人說‘哦,早上我們來這裡看日出吧’,那也好得多。可是沒有一個人這麼說!”
聽了我的話,在場的導演們都紛紛笑了起來,說:“可是……”
“原來大家都知道啊!”
於是,我又把這件事說給我媽媽聽。
“哎,原來大家都知道,太陽不會從落下去的地方升起來。”
這時,媽媽問我道:
“那麼,該從哪裡升起來呢?”
有其母必有其女,大概就是指的我們吧。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金澤的香蕉(1)
我們曾在金澤做過一個非常有趣的廣播節目。那是北陸電台的《這裡是日本列島的正中央》,是一個非常長的系列節目。我做了這個節目才知道,原來金澤正好在日本列島的正中央。其實,據說真正的正中央應該是在岐阜附近,不過節目就用了這麼一個很自豪的名字。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直播節目。我到金澤做節目時,並不在播音間裡錄製,而是坐在裝載著很多播音設備的車上,在金澤的市區以及近郊跑來跑去。我在行駛的車上向外看去,一邊把看到的景象滔滔不絕地說出來。有時,我還會回答聽眾打到隨車電話中的問題,或者突然到素不相識的人家中拜訪,和人家的老太太一邊喝茶一邊聊天。我拜訪了很多人家,還去過一位老大爺的工作間,他製作新年獅子舞的獅子頭,現在這種獅子舞已經很難看到了。我還曾在寺廟裡散步,也曾把腳浸在犀川的河水裡面,一邊朗誦著室生犀星①的詩。
這個節目的發起人是日本第一位女廣播局長———金森千榮子女士。金森女士是一位風格大膽的廣播製作人,她和我一起坐在車上,把我塞進一個又一個陌生人家裡。在金澤沒有人不知道這個節目,所以當我突然出現,一邊說著“打擾了,打擾了”,一邊從廚房走進別人家裡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會大驚小怪。主人會說“請進,請進”,並端出飲料來招待我們。如果天氣寒冷,我們就會坐到被爐上說話。在別人家裡的談話,會全部播放出去,所以,不一會兒,附近的人都會過來,說:“哎呀!原來黑柳女士來啦!”然後加入我們的談話。我有時會採訪他們,也會自由地說一些自己的感想,聽聽大家的閒聊。如果拜訪的人家有什麼稀奇東西,我當然會刨根問底地弄個清楚。當我們正說得熱鬧時,車裡的電話會響起來。正在收聽節目的人告訴我們:
“現在黑柳女士覺得老太太fèng紉用的頂針很稀罕,那是fèng制加賀友禪染②的和服時使用的,很有特點,頂針上還有刺繡。那是我的姑母出於愛好而做的頂針。我們住在幾街幾號……”
女助手把電話記錄交給我,我覺得非常有趣,於是從正在採訪的人家告辭,到做頂針的人家去拜訪。節目的一切都靠和我一起行動的金森女士的專業判斷,還有我的好奇心,剩下的就是即興發揮了。我們以各種形式來做節目。當然,我們也曾經在路邊停下車子,和懷孕的太太站著聊一會兒。人們從節目中聽出來我們正在什麼地方,於是附近就會有很多人從家裡跑出來觀看。有時,還會有臉上塗著面膜的女人跑出來。不過,金澤的人們可能都比較文雅吧,在這種時候,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有人要我簽名,或者拿著照相機要和我合影的情形。總之,這個節目一切都那麼不可思議,金澤市內的人似乎都通過這個節目熟悉起來,所以沒有偷窺的興趣,而是大家一起來感受有趣的事,真是非常獨特。我很喜歡這個節目,去了金澤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