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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知道哪裡有賣貓糧的嗎?”
他似乎吃了一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但稍過片刻,他平靜地問:
“貓糧?”
“是的,就是那種罐頭裝的!”
又過了片刻,他說話了,聲音有點低沉:
“超市里就會有吧?”
我謝過他,飛奔出公寓。夏天的陽光很炙熱。走上幾步,在公寓前面的拐角處就有一家大超市。果然,超市里擺著成排的貓罐頭。我選了好幾種罐頭,急急忙忙地跑回家。打開大門時,兩隻貓還像剛才一樣並排著抱怨我,但我已經不允許它們再發牢騷了,於是大聲說:
“好啦!看,這是什麼?我已經給你們買來了!”
看到貓罐頭,兩隻貓稍微安靜了一些。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貓糧(2)
可是,接下來的工作卻讓我大傷腦筋。須賀先生大概是因為經常在外面吃飯吧,家裡竟然沒有那種美國人家庭必備的大電動開罐器。我把雪白整潔的廚房幾乎翻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我仔細一想,須賀先生剛到紐約時,是一手用電飯鍋、一手拿著咸梅乾的人,即使他在紐約住了二十年,現在他在家裡還是吃日本式飯食的時候居多,所以他大概用不著那種大開罐器。無奈之下,我只好用一個好不容易找出來的小開罐器開始開罐頭。這是那種去野營時帶的小開罐器。我在這方面特別笨手笨腳,加上不習慣用這個東西,一會兒把罐頭滾到地板上,一會兒開罐器從我手裡飛出去,折騰了好幾次。每當我出洋相時,兩隻貓就會低聲叫起來,好像在說:“又搞砸了!”
在我辛辛苦苦折騰的時候,貓已經忍無可忍,發起脾氣來———從遠處飛奔過來,朝我的頭撞來。雖然它們撞得並不疼,可是兩個淺茶色的圓球輪流撞向我的頭,也夠煩人的。有時候它們還會撞偏,碰到我拿罐頭的手上,我開罐頭的動作就更慢了。
“討厭!別撞了!”
我叫起來,可是貓也發出歇斯底里的叫聲。在開著冷氣的房間裡,我卻大汗淋漓。罐頭終於被我打開了。我把裡面的東西倒在貓糧盤裡,把盤子擱到地板上,兩隻貓立刻興高采烈地狼吞虎咽起來。看它們吃得很香的樣子,我把臉湊過去,說:
“這下好了!”
可是,兩隻貓不但沒有感謝我的意思,嘴裡又“嗚嗚嗚嗚”地發出抱怨聲,一邊繼續大嚼。
傍晚時,那位建築師朋友打了電話過來,原來是向我道歉的,他說:
“我的回答很不禮貌,對不起。”
原來,我打電話的時候,他的事務所正在開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因為是我的電話,秘書伶俐地把它轉給了建築師朋友。他接過電話,突然冒出一句:“貓糧?”圍在圓桌旁的好多人一齊朝他看去。會議是關於下一個大工程的,與會的有包括政府高官在內的各界人士。那些人一齊盯著建築師朋友,他只好壓低聲音,免得大家聽到:
“超市里就會有吧?”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誠心誠意地向他道了歉。
後來,須賀先生的鼻子過敏,據說可能是貓毛引起的,所以那兩隻貓就送給別人了。
我和那位建築師後來沒有了聯繫。
每次在日本的超市里看到貓糧,我就會想起那個炎熱的夏天。
《丟三落四的小豆豆》西瓜臉(1)
我有一張絕對不給人看的照片。
那還是我在NHK接受電視演員培訓時發生的事。我的同期學員中有一位叫今井的美男子,有一次他邀請大家去他的葉山別墅玩。那是一幢很大的別墅,戰爭剛結束時被占領軍接管過。別墅不知道是今井君的,還是他父母的產業,我們一行十五個人可以全部住下來。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次住在親戚以外的人的家裡。
一開始,爸爸堅決反對我在外面過夜:
“一個還沒出嫁的女孩子,就算是幾個女孩在一起,也不能和男孩們住到一個房子裡,太荒唐了!”
爸爸就是這樣的人。當我開始工作以後,偶爾也會到地方上進行公演,那時爸爸什麼都不說。可是當我還在培訓期間時,不管我怎麼央求,他都不允許我在外面過夜,就是媽媽幫我說情也沒有用。不過,我知道這種時候用什麼辦法可以說服爸爸。我輕易不用這個辦法,但是用了絕對會有效。辦法是這樣的,如果我使勁央求爸爸,結果還是“不行”的話,我就會很乖地對爸爸說:
“我知道了。我不住在外面,一定回來。”
然後我就去海邊,傍晚時給家裡打電話,這麼對爸爸說:
“我這就回家了。雖然大家都住在這裡,可是既然爸爸說不可以住在外面,我這就回去了。”
我這麼一說,爸爸也許是心眼太好,也許是覺得我可憐吧,總之,他會慌忙說:
“只有豆豆助一個人回來嗎?”
然後我就用有一點傷心的、在爸爸看來“真是個好姑娘”那樣的聲音說:
“是的。別人來玩的時候,家裡人都答應了可以住在外面,所以就住下來了。我會趁著天不太黑,趕緊回去的。”
爸爸就會在電話那頭大聲對媽媽說:
“孩子他媽!哦,聽說只有豆豆助一個人回來,怎麼辦?我還讓她回來嗎?不過,天已經黑了,怎麼辦?”
於是,完全了解我心意的媽媽會故意嘆息道:
“可是爸爸說了‘不行’啊,雖然豆豆助很可憐,那也沒有辦法。”
這時候,媽媽的一句話是決定全局的關鍵所在,如果表達得不好,結果可能就成了“是啊,還是讓她回來吧”,可是媽媽說得非常巧妙,爸爸又一向奉行“媽媽說的最重要”的做法,所以,爸爸開始動搖了:
“是啊,只有她一個人回來太可憐了……那麼,如果真的沒關係,讓她住在那裡也可以……”
這時,媽媽會不失時機地慡快地加上一句:
“當然可以了。”
於是,爸爸就決定下來:
“哦,豆豆助,你可以住在那裡,小心點。”
爸爸就是這樣,一輩子都沒有懷疑過別人。他只是在與音樂有關的事上對人對己都非常尖銳,幾乎有點苛刻,但在別的事上,則總是這個樣子。爸爸就是這麼一個單純的人,或者說在某些方面有點小孩子氣,現在想起爸爸的這些往事,讓我無比懷念。
總之,我得到了爸爸的允許,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外面過夜呢。大家除了一起學習,還從來沒在一起待過這麼長時間,都非常興奮,一起做晚飯時鬧騰得厲害。我們炸了大家分頭釣來的竹莢魚。炸魚的味道好極了。農民大嬸給我們的甜瓜也非常新鮮。我們一起放了焰火,說說笑笑,吵吵鬧鬧,一直不肯睡覺。等大家睡著的時候,已是黎明時分了。
不過,上午十點左右,我還是醒了過來,輕輕地走出去,小心不踩到還在睡覺的人的腿。我出了房間,向洗手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