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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搬進宿舍時,好奇起見,我常特地在六點鐘起床參觀這項愛國儀式。早上六點正,幾乎是和收音機的報時分秒不差,這對寶便出現在院子裡,“學生制服”不消說,自然是穿著學生制服,外加黑皮鞋;而“中野學校”則一身運動服打扮,外加一雙白色布鞋。“學生制服”提著一口薄薄的桐木箱,“中野學校”則提著一台新力牌的手提錄音機。“中野學校”

    將錄音機放在升旗台邊之後,“學生制服”便打開木箱。箱子裡放著一面折得四四方方的國旗。這時,“學生制服”恭恭敬敬地將國旗遞給“中野學校”,好讓他為旗穿繩,然後“學生制服”便按下錄音機的電源開關。

    “我皇治世”(譯註:日本國歌名)國旗攀著旗竿,冉冉上升。

    唱到“小石的……”時,國旗才升到旗竿中央,唱到“暫且……”時,旗子已經升到頂端了。兩人挺直腰(立正),目不轉睛地仰望國旗。如果這時天空晴朗,又吹著風的話,那可真是一幕感人的景象了。  

    傍晚的降旗典禮和升旗典禮大致相同。只不過順序正好和早上相反。傍晚時是讓國旗冉冉下降,然後收進木箱子裡。晚上不掛國旗。

    為什麼晚上不掛國旗?我不知道。晚上這段時間,國家還不是一樣存在著,還不是有很多人在工怍?像是火車、計程車的司機、酒吧小姐、上夜班的消防隊、大樓的夜間警衛等。

    而這些人都得不到國家的庇護,我總覺得很不公平。但也許這其實並不挺嚴重罷!大概也沒有人會注意這些罷?會注意的大概只有像我這種人!再說,我也不過是一時心血來cháo,突然想到而已,也沒打算再深究下去。

    宿舍分配房間,原則上是一、二年級學生兩個人一間房,三、四年級學生則一人一間。

    住兩個人的房間約六個榻榻米大,呈長方形,房間盡頭的牆壁上鑲著一面鋁門窗,窗前則分別安上兩組可以背向讀書的書桌椅。在房門口的左手邊還放了一張雙層的鐵床。家具看來都極簡單牢固。除了書桌和床,另外還有兩個柜子,一張小小的咖啡桌,一個固定了的架子。

    再怎麼往好的方面想,你也絕對沒法說這是個詩情畫意的環境。大部分的房間架子上都擺著電晶體收音機、吹風機、熱水瓶、電熱器、即溶咖啡、茶包、方糖、煮泡麵的鍋子和簡單的餐具等等。在水泥壁上貼了些“平凡出擊”里的裸照,或是一些不知從哪兒撕來的小電影的海報。也有人開玩笑地貼了兩頭豬交配的照片,不過這算是極少見的。大部分都是貼裸女或年輕女歌星、女演員的照片。而桌上的書架上則擺了一些教科書、字典、小說等。  

    由於住的是清一色的男生,大部分的房間都髒得不像話。垃圾筒底黏著些發了霉的橘子皮,被當作菸灰缸來用的空罐子,積了足足有十七公分的菸灰,一冒起煙來,就立刻倒些咖啡或啤酒來滅火,所以房裡總是瀰漫著一股餿味。每一種餐具都髒兮兮的,到處更是都黏著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地板上也儘是些泡麵袋子、空啤酒瓶、蓋子什麼的。但就是沒有人會想到要拿支掃把將這些廢物掃進畚斗,再拿到垃圾桶去倒。因此,只要一吹起風,地板上的灰塵便跟著飛揚起來,弄得房裡灰濛濛的。而且,每個房間都飄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怪味道。味道固然是依房間不同而略有差別,但構成味道的“分子”幾乎是一模一樣。沒別的,就是汗、體臭、還有垃圾。由於大夥兒把髒衣服全堆在床底下,再加上沒有人定期去曬曬棉被,棉被又吸進了大量的汗水,味道就臭不可聞。在這一片混沌之中,居然沒有致命的傳染病發生,直到今天我仍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和他們比起來,我的房間卻乾淨得像太平間一樣。地板一塵不染,玻璃窗閃閃發亮,棉被一星期曬一次,鉛筆好端端地收到鉛筆盒裡,連窗都一個月洗一次。我的室友愛乾淨愛到幾近病態。我對其他人說:“這傢伙連窗都拆下來冼。”居然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知道窗是必須經常清洗的。大家都相信窗一掛上去就掛個大半輩子。“他神經病呀?”他們說道。於是,自此以後,大夥兒都管他叫“納粹”或“突擊隊”。  

    我們的房間不貼暴露的照片,貼的是阿姆斯特丹運河的照片。我本來貼了張裸女,但他卻說:“喂!渡邊,我……我可不喜歡這玩意兒……”,然後就將它撕下,換上運河的照片。我倒也並不是非貼裸照不可。所以也就沒說話了。不過,到我房間來玩的人看了那張運河照片,都說:“這是什麼東西啊?”我答道:“『突擊隊』可是一邊盯著,一邊手yín喲!”我只是開玩笑地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大夥兒全慡快地相信了。因為大夥兒實在太慡快了,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相信這是真的了呢!

    而且,大夥兒對我和“突擊隊”住在一塊兒的事,都抱著同情的態度,但我倒不怎麼厭惡他。只要我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的,他倒是不怎麼幹涉我,我反而樂得清閒。掃地是他,曬棉被是他,倒垃圾還是他。我要是一忙起來就三天不洗澡的,等到發出臭味,他使會忠告我該洗澡了;或是忠告我該去理髮、剃鼻毛了。比較傷腦筋的是,只要有一隻蟲出現,他就拿著殺蟲劑繞著房裡四處噴。這時,我便只好躲到隔壁房間的那一片混沌之中了。

    “突擊隊”在某國立大學裡攻讀地理。  

    “我呀,正在背地……地圖。”第一次見面時,他對我說道。

    “你喜歡地圖呀?”我問道。

    “唔!大學畢業以後,我想進國土地理院去做地……地圖。”

    我深深體會出這世界上的人們果然是有著各種不同的希望。不同的人生目標。

    這還是我到東京之後第一次有所感的事情之一。在現今的社會裡,對製作地圖有興趣、有熱愛的人少之又少儘管實際上也不需要太多這的確教人很傷腦筋。

    但是一個一說出“地圖”兩個字就開始口吃的人會想進國土地理院,實在有點詭異。

    “突擊隊”並不一定是一開口就會口吃的人,可是只要一說到“地圖”這個字眼,便百分之百,立刻口吃了起來。

    “你……你念什麼?”他問道。

    “戲劇。”我回答。  

    “戲劇?意思是演戲?”

    “不!不是。是讀劇本、研究戲劇。像拉席爾啦、伊友奈斯利啦、莎士比亞的。”

    他表示他只聽說過莎士比亞。其實連我自己也幾乎可說是沒聽過。只是作筆記時曾寫過罷了。

    “你就喜歡這些?”他問道。

    “談不上特別喜歡。”我說。

    這個回答使他感到有些困惑。一困惑起來,口吃便愈形嚴重,使我覺得自己似乎很不應該。

    “我什麼都喜歡,”我解釋道:“什麼民族學呀、東洋史,我通通喜歡。只是有時會比較喜歡戲劇,如此而已。”不過,這段說明自然說服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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