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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才想死在火災里。”

    “哎唷!不是啦!那只是一種好奇心罷了。”

    “死在火災里?”

    “不是。我是想看看你會有什麼反應。”阿綠說。“不過,死亡的本身,我一點都不害怕。真的!被這種煙霧包圍,然後失去知覺就這樣死去,只不過是一瞬間而已,一點都不恐怖。我母親或其他親戚,他們都是生了大病,好不容易脫離痛苦而死的。他們總算和我有血緣關係。他們從生病到死去都經過了相當長的時間,最後連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如果說還有一點殘存的意識,也只是痛苦的感覺罷了。”

    阿綠銜著一根萬寶路香菸,點上火。

    “我怕的是這種死亡方式。死亡的陰影一點一點地侵蝕著生命的領域,當你發現時,已經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了。周圍的人也覺得與其說我是活人,不如說更近於死人。這種情況是最令人憎惡的,我是絕對無法忍受的。”

    又經過三十分鐘之後,火災才完全平息。好像沒有蔓延,也沒有人員傷亡的樣子。留下來的那輛消防車也要回去了,人群也吱吱喳喳地走回店裡去。只剩下管制交通的巡邏車留在路上,警燈在那裡不停地轉動著。不知道哪裡飛來的兩隻烏鴉停在電線的頂端,正在眺望著地上的景況。  

    火災一旦結束,阿綠就顯得沒精打采,全身無力地茫然眺望遠空。而且幾乎不說一句話。

    “累了嗎?”我問。

    “不是累。”阿綠說。“只是很久沒放鬆罷了,放鬆一下。”

    我看著阿綠的眼睛,阿綠也看著我的眼睛。我抱著她的肩膀,吻住她的嘴唇。

    阿綠只稍微顫動了一下肩頭,立刻又全身無力地閉上眼睛。五秒、六秒,我們就這樣唇貼緊唇。初秋的陽光使她的睫毛影子落在臉頰上,可以看見睫毛正微微顫動著。

    那是一個溫柔而安穩,不需要有任何目的的親吻。如果不是坐在充滿午後陽光的陽台上,一邊喝啤酒、一邊看火災的話,我就不可能在那天和阿綠接吻吧!我想她也有同樣的感受。我們在陽台上久久地眺望著閃閃生輝的屋頂、煙、和紅蜻蜓之類的東西,有了一種溫暖而親密的情懷,所以都在無意識中希望能以某一種方式把它保留下來。我們的吻就是這樣的吻。當然就像任何一種親吻一樣,它並非不包含任何危險性。

    先開口的是阿綠。她輕輕握住我的手。然後難以啟齒似地說自己另有交往中的對象。我回答說我當然知道。  

    “你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呢?”

    “有。”

    “但是你禮拜天總是有空。”

    “說起來很複雜。”我說。同時我也知道,這個初秋午後的短暫魔力,已經消失不見了。

    五點的時候,我說要去打工,就離開阿綠的家。我還邀她一起出去吃點東西,但是她說或許有人會打電話來而拒絕了。

    “一整天待在家裡等電話真是很討厭。如果只有自已一個人,就會覺得身體好像一點一點地腐朽下去,最後就會溶化成綠色的黏稠液體,被吸進地底下去,然後只剩衣服留在那裡,就是那種感覺。一整天不停地等候。”

    “如果以後還要等電話,我樂意奉陪。當然要附帶午餐。”我說。

    “好。我連飯後的火災也會事先準備好。”阿綠說道。

    第二天在“戲劇史第二部”的課堂上,沒有看見阿綠的身影。下課之後,我一個人到學生餐廳吃著又冷又難吃的午餐,然後坐在向陽處看著四周的風景。就在我旁邊,有兩個女學生一直不停地說著話。其中一個小心翼翼像抱嬰兒似地把網球拍抱在胸前,另一個拿著幾本書和雷納德。龐士丁的唱片。兩個人都是漂亮的女孩,非常開懷地說笑著。從社團活動中心那邊傳來了練習低音喇叭的聲音。到處都有三五成群的學生聚在一起,他們在那裡對於某些問題自由地發表不同的意見,不時地笑鬧喧譁著。在停車場,有一些人在玩滑板。一個抱著公事包的教授為了避開他們而橫越過去。中庭處一個戴著頭盔的女學生死盯著地面似地看著看板,上面寫著美帝的亞洲侵略是如何又如何的。這就是大學裡最常見的午休風光。但是久違這些景致的我,在眺望之際,卻突然發現,這些人每一個看起來都是那麼幸福的樣子。他們是真的幸福呢?或只是看起來幸福而已?我不知道。不過,總之在這個九月底的美好午後,人們看起來都是幸福的,而我卻因此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一種寂寞的心情。大概是因為我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與這種幸福的景象格格不入吧。  

    但是仔細想一想,自己在這些年間到底曾融入哪一種景致中呢?我所記得的最後一次親密融洽的光景,是和木漉兩個人在港口附近的撞球場。那天晚上木漉就死了,從此之後,我和這個世界之間就滲入了一種乾澀冰冷的空氣。對我來說,像木漉這樣的男人到底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但是我無法找到答案。我只知道因著木漉的死,能夠充分喚起我記憶的機能已經永遠損壞殆盡了。我能夠清楚地理解這點,但是它意味著什麼?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卻完全在我理解之外。

    我在那裡坐了許久,看著校園的景色和來往的人群。心想或許可以碰見阿綠,但是那一天根本沒有看到她的影子。午休結束後,我就去圖書館預習德文。

    那個禮拜天的下午,永澤來到我的房間,他說如果方便,何不今晚出去玩呢?

    因為他取得了外宿許可。我說:好。這個禮拜我的腦袋裡一直蠢蠢欲動,想要和女人睡一覺,任何一個女人都可以。

    我在傍晚的時候冼了澡、剃了鬍子,在馬球衫外面再加一件棉布上衣。然後和永澤兩個人在餐廳用過晚餐,一起搭巴士來到新宿。我們在新宿三丁目的喧囂聲中下了巴士,在那一帶逛一逛之後,就走進最常去的那間酒吧,在那裡等待合適的女孩子到來。這間酒吧的特色就是女客人很多,但是這一天幾乎可以說沒有一個女孩靠近我們周圍。我們以不會醉的方式啜飲著威士忌蘇打,在那裡待了將近兩小時。  

    終於有兩個可愛的女孩坐在吧檯點了兩杯雞尾酒。雖然永澤立刻去搭訕,但是她們是在等男朋友。不過我們四個人還是很愉快地聊了一下,等她們的男朋友一來,就離開了。

    永澤說換一家店吧!於是帶我到另一間酒吧。那是一家巷底的小店,已經坐滿了喧鬧的客人。最裡面的桌子有三個女孩,我們加入其中,五個人一起聊天,氣氛不錯,大家都覺得很愉快。但是提議再換一家喝的時候,女孩子們就說:“我們就要回去了,因為有門禁時間呢!”因為她們三個人都住在女子大學的宿舍里。真是毫無斬獲的一天。後來又換了一家還是不行。不曉得為什么女孩子連要我們送她們回家的意思都沒有。

    到了十一點半,永澤才說今天不成了。

    “真可惡!白忙了半天。”他說。

    “我是無所謂。光是讓我知道你也有今天,就夠我樂的了。”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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