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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拿了葡萄哦。”玲子讓我看看塑膠袋。袋子襄放看許多串葡萄。
“喜歡葡萄嗎?”
“喜歡。”我說。
她拿起最上面一串葡萄,遞給我。“這些洗過了,可以吃。”
我邊走邊吃葡萄,把皮和種子吐在地面。味道鮮美的葡萄。玲子也在吃自己那一份。
“我定時去教那一家的小男孩彈鋼琴,他們送我各種東西當謝禮。上次的葡萄酒也是。
有時我也托他們到市區為我買東西。”
“我想繼續聽昨天的故事哪。”我說。
“oK!那就到屋子裡說好了。今天有點涼意。”
她從網球場前面左轉,下一道窄樓梯,出到一個有幾值小倉庫像長屋般排列的地方。然後打開最前面的小屋,走進裡面開燈。“進來吧:這裡什麼也沒有。”
倉庫里整整齊齊地排列看越野比實用的滑雪板、滑雪杖和鞋子,地面上堆滿了耙雪的用具和除雪用的藥品。
“以前我常來這裡練吉他。當我想獨處的時候,這裡小而精緻,是不是好地方?。”玲子在裝藥品的裝上面坐下,叫我也坐到她旁邊。我照做了。
“我可以吸菸嗎?雖然空氣不太流通。”
“可以呀,請。”我說。
“只有這個戒不掉。”玲子皺起眉頭。然後津津有味地抽菸。沒有幾個人抽菸像她抽得這麼津津有味的。我一粒一粒仔細地吃看葡萄,將皮和種子去進當垃圾筒使用的白鐵罐中。
“昨天我請到哪兒?”玲子說。
“講到暴風兩夜,你為了采燕窩而攀上險崖絕壁。”我說。
“好奇怪,你竟能裝出認真的表情說笑話。”玲子驚訝地說。“應該是講到每個星期六早上,我教那個女孩彈鋼琴吧+.”“是的。”
“若是把世上的人分成善於教導別人和不善於教導別人的話,我想我是屬於前者。”玲子說。“年輕時,我不這麼想。也許是不願意這樣想吧。到了某個年紀。我學會認清自己,這才開始這樣想的。我認為自己很善於教授他人。真的拿手哦。”
“我想是的。”我同意她。
“我對別人比對自已更有耐性,比較容易引導別人發揮自己良好的一面。我屬於那一類型的人。二言以蔽之,我就等於火柴盒邊上那種叫磷紙的東西。不過我不介意,我並不討厭這樣的我。我喜歡當一流的大柴盒,勝於當二流的大柴棒。我之所以這麼清楚地以為,是在教那女孩以後的事。在我更年輕時,我曾教過好幾個學生當副業。但當時並沒想過這些。開始教她以後才這麼想的。課進行順利,使我感覺到原來自己如此善於教導別人。
就如我昨天說過的,就技巧而言,她的琴彈得並不怎麼好,她也不想成為音樂家,因此我也教得相當輕鬆。何況,她所念的女校是只要成績尚可就能直升大學。
並不需要拚命用功,連她母親都說“慢慢練琴去吧”的說話。因此我並沒有強迫她這樣做那樣做。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知道她不喜歡受強迫。雖然她的嘴巴稱是,但是絕對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所以,我先讓她隨自己喜歡的方式彈,讓她百分百隨意發揮。接看我用不同的彈法將同一首曲子彈給她聽。然後彼此討論哪一彈法最好,她最喜歡,叫她再彈一遍。
這麼一來,她的演奏比以前進步得多。她能善於吸收好的部分。”
玲子嘆一口氣,注視香菸的火苗。我默默地繼續吃葡萄。
“我也自認擁有相當的音樂天分,但她更在我之上。假如她從小跟到好老師接受良好訓練的話,一定達到更高的成就。可是沒有,真是可惜。不過,她是個無法忍受嚴格訓練的人。世上就有這種人哦。儘管天賦傑出才華,卻無法努力把它組織起來,最終把才華逐漸消耗殆盡了。這種人我見過好幾個。他們起初令人覺得阡厲害。譬如有些人可以憑第一次見到的百難度樂譜,一下子就會彈了,而且彈得相當好。觀眾都被征服了,覺得自己萬萬比不上。但他們不過僅此而已,無法往前再踏出一步。為何不能,因為不肯努力往前。不肯接受努力的訓練。才華被糟塌了。由於他們有小聰明,從小不怎麼努力也彈得很好,大家拚命贊好,淤是看輕努力的重要性。其他孩子要花三值星期才會的曲子,他只花一半時間就會了,於是老師也以為這孩子行,教他下一首。他又是花別人一半的時間就學會了,又教別的。就酌樣,他不曉得什麼叫挫折,不知不覺地失去了人格形成所必須的要素。這是悲劇。
我本身也多多少少有這些傾向,幸好我的老師是個甚為嚴格的人,所以我還能達到這個境界。
不過,教她學琴倒很開心。就如坐一部高性能跑車在高速公路馳騁的感覺,只須稍微動一下手指就迅速有反應了。有時甚至超速了些。教這種小孩的訣竅是不要過分誇讚他。從小被褒獎慣的緣故,無論怎麼贊也不知足的。只要不時技巧地誇獎一下就行了。還有是不勉強他學東西,讓他自行選擇。不要一味叫他往前,要讓他停下來思考。這樣就會教得很順利。”
玲子把菸頭去在地面踩熄。然後像是鎮定情緒似地作個深呼吸。
“上完課,我們就喝茶聊天。偶爾我會模仿爵士鋼琴的彈法教她一些技巧。像是包維爾、蒙克之類。不過,大部分時間鄱是她在說話。她真的很會說,我也不知不覺的被她牽著走。昨天我也說過的,雖然大部分是謊言,依然很有趣。她的觀察十分敏銳。表達怡切,刻薄和幽默兼而有之,刺激別人的情緒。總之,她實在很懂得如何刺激和挑動別人的情感。因此也知道白己擁有那種能力,於是竭盡所能,巧妙而有效地利用它。她能隨心所欲地刺激對方的情緒,使人或憤怒、或悲傷、或同情、或氣餒、或開心。那也只下過是基於想試驗自己的能力,所以無意義地操縱別人的情緒。當然,我也是事後才想到是這麼回事,當時一無所知。”
玲子搖搖頭,吃了幾粒葡萄。
“她有病。”玲子說。“生病了。而且那種病法就像碣爛的蘋果,腐爛處向四周擴散,令周圍都糟塌得不能吃一樣。她的病已無可救藥,誰也救不了她,她將那樣子病到死為止。
因此我有時會想,她是個可憐的人。倘若我沒有成為受害者的話,我會認為她也是犧牲者之一。”
然後,玲子又開始吃葡萄,看起來彷佛在思索應該怎樣說下去比較好。“我們度過了相當愉快的半年。有時我會覺得她有點不對勁。後來談起來,我才知道她對某人懷有極其不講理又無意義的強烈惡意,令我毛骨悚然。這孩子的直覺太好,有時我在想,到底她的腦子在想些什麼東西。不過,每個人不是都有缺點麼?況且我只是一名鋼琴老師,至於什麼人性啦個性啦,與我有何相干?只要她好好練琴,我就算盡了責任了。老實說,我也委實相當喜歡這孩子。
不過,我儘量不對她提起我私人方面的事。因我總在本能上覺得不說的好。所以,儘管她很想知道有關我的事,而且百般詢問,我只告訴她一些無傷大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