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瓊尼·沃克再次吹響口哨,鋸斷川村的腦袋,將沒有腦袋的死屍隨手甩進垃圾袋。金屬盤上已排出三個貓腦袋。儘管那般痛苦不堪,但哪張貓臉都無表情。同冷凍櫃中排列的貓臉一樣,眼神全都那麼空漠。
“下一個是短毛貓。”
第16章 殺貓手瓊尼·沃克(四)
如此說罷,瓊尼·沃克從皮包里抓住癱軟的短毛貓。那當然是咪咪。
“‘我的名字叫咪咪’,對吧?普契尼的歌劇。這隻貓的確有那麼一種賣弄風情而又不失優雅的氣質。我也中意普契尼。普契尼的音樂——怎麼說呢——讓人感覺到類似永遠的反時代性的東西。誠然通俗易懂,卻又永不過時,不可思議。作為藝術乃是難以企及的高峰。”瓊尼·沃克用口哨吹出《我的名字叫咪咪》的一節,“不過麼,中田君,逮這咪咪可是累得我好苦啊。動作敏捷,疑心重重,頭腦機靈,輕易不肯上鉤,真可謂難中之難。可我畢竟是世所罕見赫赫有名的殺貓高手,逃得出我瓊尼·沃克大人之手的貓,縱世界之大也難有一隻。此非我自吹自擂,不過是如實敘述不易捕捉的事實罷了……就在那個地方,哪裡跑!記得麼,短毛小咪咪!不管怎麼說,我頂喜歡短毛貓。你怕是有所不知,提起短毛貓的心臟,那可是極品,味道別具品位,可比西洋松露。不怕不怕,小咪咪,沒什麼可牽掛的。你那小巧玲瓏溫情脈脈的心臟由我瓊尼·沃克先生美美地品嘗就是。唔唔,顫抖得夠厲害的嘛!”
“瓊尼·沃克先生,”中田的語音仿佛從腹底擠出,“求您了,這樣的事快請停下來吧。再繼續下去,中田我就要瘋了。我覺得中田我好像不是中田我了。”
瓊尼·沃克讓咪咪躺在檯面上,照樣在它肚皮上筆直地緩緩移動手指。
“你不再是你,”他靜靜地說,在舌尖上細細品味這五個字,“這點非常重要,中田君,人不再是人這點。”
瓊尼·沃克在寫字檯上拿起還沒用的新手術刀,用指尖試了試刀尖的鋒利度,隨即試割似的“刷”地削在自己手背上。俄頃,血滴了下來。血從他的手背滴在檯面上,也滴在咪咪身上。
瓊尼·沃克嗤嗤笑道:“人不再是人。”他重複一遍:“你不再是你。對,中田君,說得妙!不管怎麼說,這是關鍵。‘啊,我的心頭爬滿毒蠍!’這也是《麥克白》的台詞吧。”
中田無聲地從沙發上立起,任何人、甚至中田本人都無法阻止其行動。他大踏步地走向前去,毫不猶豫地操起檯面上放的刀。一把呈切牛排餐刀形狀的大刀。中田緊緊握住木柄,毅然決然地將刀刃捅進瓊尼·沃克的胸膛,幾乎捅到刀柄。他在黑馬甲上直戳一下,旋即拔出,狠狠扎入其他部位。耳邊響起很大的聲音。起初中田不知是什麼聲音。原來是瓊尼·沃克高聲大笑。刀深深捅入胸口、鮮血流出之時,他仍在大笑不止。
“對了,這就對了!”瓊尼·沃克叫道,“果斷地扎我,扎得好!”
瓊尼·沃克倒下一邊還在笑。哈哈哈哈哈哈。笑聲很響亮,像是好笑得實在忍俊不禁。但不一會兒,笑聲變成嗚咽聲,變成血涌喉嚨聲,類似堵塞的排水管剛要疏通時的咕嘟聲。之後,他渾身劇烈抽搐,血從口中猛然噴出。滑溜溜的黑塊兒也一起冒出,那是剛剛嚼過的貓心。血落在寫字檯上,也濺在中田身穿的高爾夫球服上。無論瓊尼·沃克還是中田都滿身血污,台面躺的咪咪也鮮血淋漓。
回過神時,瓊尼·沃克已倒在中田腳下死了。側著身,像寒夜裡凍成一團的孩子,真真正正死了。左手按在喉嚨那裡,右手像在摸索什麼似的伸得直直的。抽搐已然停止,當然大笑聲也消失了,但嘴角仍淡淡地印著冷笑,仿佛因某種作用而永遠貼在了那裡。木地板上一大灘血。絲織帽在他倒地時脫落,滾到房間角落去了。瓊尼·沃克腦勺頭髮稀疏,可以看到頭皮。沒了帽子,他看上去蒼老得多衰弱得多。
中田扔開刀。刀打在地板上,很大一聲響,仿佛遠處一台巨大機器的齒輪往前轉了一下。中田久久立在死屍旁一動不動。房間裡一切都靜止了,惟獨血仍在悄然流淌,血灘仍在一點點擴展。他振作精神,抱起檯面上躺著的咪咪。手心可以感覺出它身子的綿軟和溫暖。貓雖然渾身是血,但似乎沒有傷。咪咪眼珠一動不動地向上看著中田的臉,像要說什麼,卻由於藥力的關係開不了口。
接著,中田在皮包里找出胡麻,用右手抱起。儘管只在相片上看過,卻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切感,仿佛是同早已熟識的貓久別重逢。
“小胡麻!”中田喚道。
中田一手抱一隻貓坐在沙發上。
“回家吧!”中田對貓們說。可他站不起來了。那隻黑狗不知從哪裡走來,蹲在瓊尼·沃克屍體旁邊。狗也許舔了池水一般的血灘,但他記不清了,頭昏昏沉沉。中田大大地吁了口氣,閉上眼睛。意識漸次模糊,就此沉入了無邊的黑暗只之中。
第17章 成為甲村圖書館的一員(一)
小屋生活的第三個夜晚。隨著時間的推移,靜寂習慣了,黑暗習慣了,夜晚不再覺得那麼害怕了。往爐里添柴,把椅子搬到爐前看書。看書看累了,就清空大腦呆呆地眼望爐里的火苗。火苗怎麼都看不厭。形狀多種多樣,顏色各所不一,像活物一樣動來動去,自由自在。降生,相逢,分別,消亡。
不是陰天就出門仰望天空。星星已不再讓我感到那麼多無奈,而開始覺得它們可近可親。每顆星星發光都不一樣。我記住幾顆星星,觀察它們的光閃。星星就好像想起什麼大事似的陡然放出強光。月亮又白又亮,凝眸看去,幾乎看得見上面的石山。那種時候我就全然不能思考什麼,只能屏息斂氣,一動不動看得出神。
MD隨身聽的充電式電池已經用完,但沒有音樂也不覺得什麼缺憾。替代音樂的聲音無處不有。鳥的鳴囀,蟲的叫聲,小溪的低吟淺唱,樹葉的隨風輕語,屋頂什麼走動的足音,下雨的動靜,以及時而傳來耳畔的那無法說明無可形容的聲響……地球上充滿著這麼多新鮮美妙的天籟,而過去我竟渾然不覺,對這麼重要的現象竟一直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我就像在彌補過去的損失,久久坐在檐廊里,閉目合眼,平心靜氣,一點不漏地傾聽那裡的聲音。
對森林也不像剛來時那麼恐怖了。甚至開始對森林懷有發自內心的敬意和親切感。當然,我所能涉足的仍只限於小屋周圍有小路的範圍。不能偏離小路。只要不輕舉妄動就不存在危險。森林默默地接收我或置我於不顧,它把那裡的安逸與美麗多少分贈給了我。但不管怎麼說,一旦踏到界外,悄然埋伏在那裡的獸們便可能揮舞利爪將我抓去。
我沿著已然踩出的路散步了好幾回。躺在林中那一小塊圓形空地上,讓身體浸泡在日光之中。緊緊閉起眼睛,一邊沐浴陽光,一邊傾聽掠過樹梢的風聲、鳥們的振翅聲、羊齒糙葉的磨擦聲。植物濃郁的馨香把我包攏起來。這種時候我便從萬有引力中解放出來,得以稍稍離開地面。我輕飄飄浮在空中。當然這種狀態不會持續很久,睜眼走出森林即刻消失——只是當時的瞬間感覺。雖然明知如此,但那到底是心醉神迷的體驗,畢竟我浮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