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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貓之種類劃分,不知什麼緣故,尤其同褐紋貓交談時話語波段對不上。和黑貓大體相安無事,和短毛貓最為配合默契,遺憾的是很難在街上行走之間碰見到處遊蕩的短毛貓。短毛貓們十之八九被精心養在家中,不知為什麼,野貓多是褐紋貓。
不管怎樣,這川村所言所語完全叫中田摸不著頭腦。發言含糊不清,無法捕捉每個單詞的含義,詞與詞之間找不出關聯。聽起來較之詞句,更像是謎語。好在中田生來富有耐性,且時間任憑多少都有。他三番五次重複同一句話,對方五次三番敘說同一件事。他倆坐在住宅區中間小兒童公園的界石上差不多談了一個小時,談話幾乎仍在原地踏步。
“這‘川村君’無非是個稱呼,沒有什麼含義。是中田我為記住一位位貓君而隨便取的名字,絕不會因此給您添麻煩,只是想請您允許我稱您為川村君。”
對此川村嘟嘟囔囔沒頭沒腦重複個沒完。見此情形,中田毅然進入下一階段——他再次拿起胡麻的相片給川村看。
“這是胡麻,川村君,是中田我正在找的貓,一歲三毛貓,野方三丁目小泉先生家飼養的。不久前下落不明,太太開窗時猛然跳出跑走的。所以再請教一次:川村君,您瞧見過這隻貓嗎?”
川村又看了一眼相片,隨即點點頭。
“船村,若是青花,綁住;如果綁住,尋找。”
“對不起,剛才也說了,中田我腦袋非常糟糕,聽不懂您川村君說的意思。能再重複一遍麼?”
“船村,若是青花,綁住;如果綁住,尋找。”
“那青花,可是魚里的青花魚?”
“青花就是青花。縛住。船村。”
中田一邊用手心摸著剪短的花白頭髮一邊沉思,沉思了好一會兒。怎樣才能從這青花魚謎宮般的交談中脫身呢?可是,再絞盡腦汁也無計可施,說到底,中田不擅長條分縷析地想問題。這時間裡,川村一副不關我事的樣子,舉起後爪喀嗤喀嗤搔下巴。
這時背後響起了類似低聲發笑的動靜,中田回頭一看,原來鄰院低矮的預製水泥塊圍牆上蹲著一隻漂亮苗條的短毛貓,正眯fèng著眼睛看這邊。
“恕我冒昧,您可是中田君?”短毛貓以光朗朗的語聲問。
“是的,正是,我是中田。您好!”
“您好!”短毛貓說。
“今天真是不巧,一大早就是陰天。瞧這光景,怕是要下雨了。”中田道。
“但願不下。”
短毛貓是雌性,大概已近中年,自我炫耀似的把筆直的尾巴翹在身後,脖子上戴一個兼作名卡的項圈,相貌端莊,身上沒有半兩贅肉。
“請叫我咪咪好了,《藝術家的生涯》里的咪咪。歌中也唱:‘我的名字叫咪咪’。”
“噢。”中田應道。
“有這麼一部普契尼的歌劇,因為養主喜歡歌劇。”說著,咪咪美美地一笑,“若能唱給您聽聽就好了,不巧嗓子不行。”
“能見到您比什麼都高興,咪咪君。”
“在下才是,中田君。”
“住這兒附近?”
“嗯,就被養在那裡能看見的二層樓。喏,大門裡停著一輛奶油色寶馬530吧?”
“是的。”中田說。寶馬是什麼意思中田固然不解,但看出是奶油色小汽車。那怕就是所謂寶馬吧。
“跟你說中田君,”咪咪道,“我麼,可是一隻相當富有個人色彩的貓——或許可以說是特立獨行吧——不願意多嘴多舌瞎管閒事。可是這孩子——您稱之為川村君來著?——恕我直言,腦袋本來就不大好使。說來怪可憐的,還小的時候給這附近小孩兒騎的自行車沖了一下,跳開來給混凝土牆角撞了腦袋,那以來說話就語無倫次了。所以,就算您說得再耐心我想也無濟於事。我在那邊一直看著,有點兒看不下去了,所以情不自禁地插上一嘴,儘管自知不守本分。”
“哪裡哪裡,請您不必介意。您咪咪君的忠告實在難得。其實中田我也半斤對八兩,腦袋同樣少根弦,承蒙大家幫忙才安安穩穩活在人世。因此之故,每月還從知事大人那裡領得補貼。您咪咪君的意見當然也難得可貴。”
“對了,您是找貓吧,”咪咪說,“倒不是我站著偷聽,剛才我在這兒迷迷糊糊睡午覺,偶爾有說話聲從那邊傳來。大概是叫胡麻君吧?”
“是的,一點兒不錯。”
“那麼說,這川村君是看見胡麻的囉?”
“是的。一開始那麼說來著。但後來到底說的什麼,憑中田我這顆腦袋實在百思莫解,不知如何是好。”
“這樣如何,中田君,如果可以的話,我居中和那孩子試著談幾句可好?畢竟都是貓,我想還是容易溝通的。再說對這孩子顛三倒四的話語我多少也習慣了。所以,由我把話問出來,再簡明扼要地講給您中田君聽——意下如何?”
“好好,承蒙如此關照,中田我如釋重負。”
第10章 尋找三毛貓(中)
短毛貓輕輕點頭,跳芭蕾一般從預製塊牆頭飄然落於地面,繼而依然像旗竿一樣直挺挺地豎著黑色尾巴,款款走到川村身邊坐下。川村當即伸出鼻尖嗅咪咪的屁股,結果被咪咪不失時機地打了一個嘴巴,頓時縮起身子。咪咪緊接著又用掌心打在對方鼻端。
“規規矩矩給我聽著,傻傢伙,小心打爛你那鳥玩意兒!”咪咪把川村厲聲怒罵一通。
“這孩子嘛,不一開始就狠狠收拾一頓就不能老實。”咪咪轉向中田,辯解似的說,“若不然他就死皮賴臉,說話更牛頭不對馬嘴。其實落到這步田地也不是這孩子本身的責任。我也覺得不忍,但沒有別的辦法。”
“那是。”中田糊裡糊塗地表示同意。
接下去,兩隻貓之間開始了對談。談話速度很快,聲音很小,中田沒辦法聽清談的什麼。咪咪疾言厲色地盤問,川村戰戰兢兢地回答,回答稍有遲疑,咪咪便毫不手軟地一巴掌搧過去。這短毛貓不論幹什麼都好像乾脆利落。也有教養。雖然這以前同很多很多種貓見過面說過話,但知道小汽車種類和會聽歌劇的貓還是頭一次碰到。中田心悅誠服地看著短毛貓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
咪咪大致問完話,像是說“可以了,那邊去吧”,把川村趕去一邊。川村垂頭喪氣地跑去哪裡不見了,咪咪則像和人早已混熟似的趴上中田膝頭。
“情況大體清楚了。”咪咪說。
“好的,非常感謝!”中田應道。
“那孩子……川村君說在前面不遠的糙叢里看見過幾次小三毛貓胡麻。那是一塊準備建樓的空地。房地產公司收購了一家汽車廠的零配件倉庫,平了地,計劃在那裡建高級高層公寓,但居民們強烈反對,還有囉囉嗦嗦的起訴什麼的,以致遲遲開工不了。如今常有的事。這麼著,糙在那裡長得遮天蓋地,加之平時人又不去,就成了這一帶野貓們的活動場所。我交際範圍不算廣,又怕惹著跳蚤什麼的,很少往那邊去。您也知道的,跳蚤那東西可不是好惹的,一旦上身就很難抖落掉,和壞習慣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