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那是。”中田附和道。
“還說相片上那個戴著除蚤項圈的還年輕漂亮的三毛貓惶惶不可終日,口都差不多開不成了。誰都能一眼看出是只不諳世故找不到回家路的家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最後一次見到好像是三四天前。畢竟腦袋差勁兒,準確日期怎麼也說不來。不過,既然說是下雨的第二天,那麼我看應該是星期一。記得星期日下了一場蠻大的雨……”
“噢,星期幾我是不知道,不過中田我我認為近來是下了雨的。那麼,那以後再沒見著了?”
“說是最後一次。周圍的貓自那以來也沒見到三毛貓。作為貓倒是不三不四呆頭呆腦的,但我追問得相當嚴厲,大致不會有錯,我想。”
“謝謝謝謝!”
“哪裡,一點兒小事。我平時也總是跟附近非傻即呆的貓們說話,說不到一塊兒去,弄得心焦意躁。所以偶爾若能跟通情達理的人慢慢聊上一會兒,深感茅塞頓開。”
“呃。”中田說,“對了,中田我還有一點不明白:那川村君口口聲聲說的青花,到底指的是青花魚?”
咪咪瀟灑地舉起前腿,細細看著粉紅色肉球嗤嗤笑道:“那孩子畢竟語彙少嘛。”
“語彙?”
“那孩子不知道多少詞兒。”咪咪彬彬有禮地改口說,“凡是好吃的東西,不管什麼都成了青花,以為青花魚是世上最高檔的食品。鯛魚啊比目魚啦幼鰤啦,連存在這些東西本身都不知道。”
中田清了清嗓子:“說實話,中田我也蠻喜歡青花魚。當然鰻魚也喜歡。”
“鰻魚我也中意。倒不是每天每日都能吃到。”
“確實確實。不是每天每日都能吃到。”
之後兩人分別就鰻魚沉思默想了一番。只有沉思鰻魚的時間從他們之間流過。
“這樣,那孩子想說的是,”咪咪陡然想起似的繼續下文,“附近的貓來那塊空地集中之後不久,有個抓貓的壞人開始在那裡出沒。其他貓們猜測是那傢伙把小胡麻領走了。那個人以好吃的東西為誘餌來逮貓,塞到一條大口袋裡。逮法非常巧妙,肚子餓癟涉世未深的貓很容易上他的圈套。就連警惕性高的這一帶的野貓迄今也有幾隻給那人逮了去。慘無人道。對貓來說,再沒有比裝到袋子裡更難受的了。”
“那是。”說著,中田又用手心摸了摸花白頭髮,“把貓君逮去準備用來幹什麼呢?”
“那我也不知道。過去有逮貓做三弦的。如今三弦本身已不是什麼流行樂器,何況近來聽說用的是塑料。另外,據說世界一部分地方有人吃貓,所幸日本沒有食貓習慣。因此這兩種可能性我想可以排除。往下所能設想的,對了,也有人用很多貓來做科學試驗。世上存在各種各樣用貓做的科學試驗。我的朋友之中也有曾在東京大學被用於心理學試驗的。那東西可不是開玩笑,不過說起來要說很久,就免了吧。還有,也有變態之人——數量固然不很多——存心虐待貓,比如逮住貓用剪刀把尾巴剪掉。”
“這——”中田說,“剪掉尾巴又要怎麼樣呢?”
“怎麼樣也不怎麼樣,只是想折騰貓欺負貓罷了,這樣可以使心情陶陶然欣欣然。這種心態扭曲之人世界上居然真有。”
中田就此思考片刻。用剪刀剪斷貓的尾巴何以樂在其中呢?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
“那麼說,或者心態扭曲之人把胡麻領走了也未可知——是這樣的吧?”中田試著問。
咪咪把長長的白鬍鬚弄得彎而又彎,皺起眉頭:“是的。我是不想那麼認為,也不願那麼想像,但不能保證可能性就沒有。中田君,我誠然活的年頭不算很多,可還是不止一次目睹了超乎想像的悽慘場景。人們大多以為貓這東西只是在朝陽地方躺躺歪歪,也不正經勞作,光知道優哉游哉。其實貓的人生並不那麼充滿田園牧歌情調。貓是身心俱弱易受傷害不足為道的動物,沒有龜那樣的硬殼,沒有鳥那樣的翅膀,不能像鼴鼠那樣鑽入土中,不能像變色蜥蜴那樣改變顏色。不知有多少貓每日受盡摧殘白白丟掉性命。這點人世諸位並不曉得。我算碰巧被收養在一戶姓田邊的善良友好人家,在孩子們的呵護之下過得太太平平無憂無慮。儘管如此,一點點辛勞也還是免不了的。因此我想,荒郊野外那些同類為了求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您咪咪君腦袋真是絕了!”中田對短毛貓的能言善辯大為欽佩。
第10章 尋找三毛貓(下)
“哪裡哪裡。”咪咪眯細眼睛面帶羞澀地說,“在家裡邊東躺西歪一個勁兒看電視的時間裡,就成了這個樣子。增加的全是垃圾知識,百無一用。中田君看電視嗎?”
“不,中田我不看電視。電視中說的話速度快,中田我死活跟不上。腦袋不好使,認不得字,而認不得字,電視也看不大明白。收音機倒是偶爾聽的,說話速度同樣快得讓人吃力。還是這麼出門在藍天下同諸位貓君說說話讓中田我快活得多。”
“謝謝謝謝!”
“不謝。”
“但願小胡麻平安無事。”咪咪說。
“咪咪君,中田我想把那塊空地監視一段時間。”
“據那孩子說,那男的是高個子,戴一頂不倫不類的高筒帽,腳登長筒皮靴,步伐很快。總之形象十分古怪,一看便知。空地里三五成群的貓們一瞧見他來,馬上一溜煙跑沒影了。可是,新來的貓不知內情……”
中田把這些情報好好裝入腦中,萬無一失地藏在不得忘記事項的抽屜中。那男的是高個子,戴一頂不倫不類的高筒帽,腳登長筒皮靴。
“但願對你有用。”咪咪說。
“非常感激。如果咪咪君不親切地打招呼,中田我想必還停留在青花那裡前進不得。實在感謝。”
“我是這麼想的,”咪咪仰臉望著中田,略略蹙起眉毛說道,“那個男的危險,極其危險。恐怕是超出您想像的危險人物。若是我,決不靠近那塊空地。不過您是人類,又是工作,自是沒有辦法。那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謝謝。儘量小心行事。”
“中田君,這裡是暴力世界,非常殘暴的暴力。任何人都無可迴避。這點您千萬別忘記。再加小心也不至於小心過份,無論對貓還是對人。”
“好的,一定牢記在心。”中田說。
可是中田不能完全理解這個世界究竟何處充滿何種暴力,因為這個世界上中田無法理解的事數不勝數,而與暴力有關的幾乎全部包括在裡面。
中田告別咪咪,走到咪咪說的空地。面積有小操場那麼大,用高高的膠合板圍著,一塊牌子上寫道“建築用地,請勿擅自入內”(當然中田認不得),入口掛一把大鎖。但是往後面一拐,即可從牆fèng進去,輕而易舉。看樣子是誰使勁撬開了一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