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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這就鋪,躺下好了,盡情睡個夠吧。”星野說,“不過不要緊吧?肚子痛啦噁心想吐啦耳鳴啦想拉撒啦這些都沒有?要不要叫醫生?有保險證?”
“有有。保險證是知事大人給的,好端端的放在包里。”
“那就好。不過嘛,中田,這種時候是不好一一細說,給保險證的不是知事。那東西是國民健康保險,怕是日本政府給的,不大清楚,應該是的。知事大人不可能這個那個什麼都照顧到,知事大人什麼的忘掉好了!”星野邊從壁櫥里拿出被褥鋪開邊說道。
“那是,明白了。保險證不是知事大人給的,知事大人努力忘掉一段時間。可是星野君,不管怎樣中田我現在都沒必要請醫生。躺下睡上一覺,大概就會好的。”
“我說中田,莫不是又要像上回那樣睡個沒完?睡三十六個小時?”
“對不起,這個中田我也全然說不清楚。事先自己只是決定要睡,並沒定下要睡多長時間。”
“那倒的確也是。”小伙子說,“睡覺是不好安排時刻表的。好了好了,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這一天也是折騰得夠嗆,又打那麼多雷,又談了石頭,又好歹打開了入口,這種事到底不常有。又要動腦筋,想必累了。用不著顧慮誰,放心睡就是。往下的事無論什麼由我星野君處理,你只管睡好了!”
“謝謝謝謝。中田我總給您添麻煩,無論怎麼感謝都感謝不盡。若是沒有您星野君,中田我肯定束手無策。本來您是有重要工作在身的。”
“啊,那倒是。”星野的聲音多少沉了下來。事情一個接一個實在太多了,竟把工作忘了個精光。
“那麼說倒也是的。我差不多也該回去工作了。經理肯定發火。‘打電話說有事請兩三天假,再就沒了下文。’回去怕要挨訓。”他重新點上一支萬寶路,徐徐吐出一口,朝落在電線桿頭的烏鴉做了個鬼臉。“不過無所謂。經理說什麼也罷,頭頂真的冒火也罷,都不關我事。還不是,幾年來我連別人那份也幹了,像螞蟻一樣勤勤懇懇。‘喂,星野,沒人了,今晚能接著跑一趟廣島?’‘好咧,經理,我跑就是。’就這樣吭哧吭哧干到現在。結果你都看到了,腰都干壞了。幸虧你給治好了,若不然真可能壞大事。畢竟才二十多歲,又沒做了不起的事,竟把身體搞垮了,往下如何是好。偶爾歇一歇也遭不了什麼報應。不過麼,中田……”
說到這裡一看,中田早已進入熟睡狀態。中田緊閉雙眼,臉正對著天花板,嘴唇閉成一條直線,甚是愜意地用鼻子呼吸。枕旁那塊翻過來的石頭仍那樣翻在那裡。
“這人,一眨眼就睡了過去。”小伙子感嘆道。
為了消磨時間,星野躺著看了一會兒電視。下午的電視節目哪個都百無聊賴。他決定去外面看看。替換內衣也沒了,差不多該買了。星野對洗衣這一行為比什麼都不擅長,與其一一洗什麼內褲,還不如去買新的。他去旅館服務台用現金交了第二天的房費,交待說同伴累了睡得正香,不要管他由他睡好了。
“叫他起來他也不會起的,我想。”他說。
星野一邊嗅著雨後氣息一邊在街上漫無目標地行走。中日Dragons棒球帽、Ray-Ban綠色太陽鏡、夏威夷衫,仍是平時的打扮。去車站在小賣店買份報紙,在體育版確認中日Dragons棒球隊的勝負(在廣島球場輸了),然後掃了一遍電影預告欄目。正在上演成龍主演的新影片,決定看上一場。他走到那裡,買票進去,邊吃奶油花生邊看。
看罷電影出來,已是黃昏時分。雖然肚子不很餓,但想不出有事可干,遂決定吃飯。走進最先看到的壽司店要一份魚片壽司。看來疲勞積累得比預想的多,啤酒一半也沒喝完。
“也難怪,畢竟搬了那麼沉重的東西,還能不累,”星野想道,“感覺上簡直成了三隻小豬造出來的歪房子,險些被大灰狼一口氣‘颼’地吹到岡山縣去。”
出得壽司店,走進映入視野的扒金庫遊戲廳。轉眼工夫就花了兩千日元。運氣上不來。無奈,他走出遊戲廳,在街上轉了一陣子。轉悠之間,想起內衣還沒買。不成不成,出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嘛!他走進商業街一家廉價商店,買了內褲、白T恤、襪子。這回總算可以把髒的一扔了之了。夏威夷衫差不多也迎來了更新期,但看了幾家商店之後,他得出在高松市內不可能買到合意的新衫的結論。無論夏天冬天他只穿夏威夷衫,但並非只要是夏威夷衫即可。
第34章 遊蕩的星野(中)
他走進同一條商業街上的一家麵包店,買了幾個麵包以便中田半夜醒來肚子餓時食用。橙汁也買了一小盒。之後進銀行在現金提款機上提了五萬日元裝入錢夾,看看餘額,得知存款還有不算小的數目。幾年來幹得太多了,沒工夫正經花錢。
四下已徹底黑了下來。他突然很想喝咖啡。打量四周,發現從商業街往裡稍進去一點的地方有塊酒吧招牌。酒吧古色古香,近來已不容易見到的老樣式了。他走進裡面,坐在寬大柔軟的沙發上點了杯咖啡。裝在結實的胡桃木盒裡的英國進口音箱淌出室內音樂。除他別無客人。他把身體沉進沙發,心情久違地放鬆下來。這裡的一切都那麼安謐那麼自然,和他的身心親密地融為一體。端來的咖啡裝在十分典雅的杯中,發出濃濃香味。他閉目合眼,靜靜呼吸,傾聽弦樂與鋼琴的歷史性糾合。他幾乎不曾聽過古典音樂,但不知何故,聽起來竟使他心情沉靜下來,或者不妨說使他變得內省了。
星野在柔軟的沙發中一邊閉目聽音樂一邊想事,想了很多。主要想的是自己這個存在,但越想越覺得不具實體,甚至覺得自己不過是個毫無意義可言的單純的附屬物。
比如自己一直熱心為中日Dragons棒球隊捧場,可是對自己來說,中日Dragons到底是什麼呢?中日Dragons贏了讀賣巨人隊,能使自己這個人多少有所長進不成?不可能嘛!星野想,那麼自己迄今為止何苦像聲援另一個自己似的拼命聲援那種東西呢?
中田說他自己是空殼,那或許是的。可是自己到底是什麼呢?中田說他因為小時候的事故變成了空殼,但自己並沒有遇上事故。如果中田是空殼,那麼自己無論怎麼想豈不都在空殼以下?中田至少——中田至少還有可以叫特意跟來四國的自己思考的什麼,有一種特殊的東西,儘管自己實際上並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星野又要了一杯咖啡。
“對本店的咖啡您可滿意?”白頭髮店主過來詢問(星野當然不會知道,此人原是文部省官員,退休後回到老家高松市,開了這家播放古典音樂並提供美味咖啡的酒吧)。
“啊,味道好極了,實在香得很。”
“豆是自己烘烤的,一粒一粒手選。”
“怪不得好喝。”
“音樂不刺耳?”
“音樂?”星野說,“啊,音樂非常棒,哪裡刺什麼耳,一點兒也不。誰演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