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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走出。關門。下檐廊階梯。地面上清晰地印出我的身影,好像緊貼在腳下。太陽還高。
森林入口處,兩個士兵背靠著樹幹在等我。看見我,他們也什麼都沒問,似乎早已知道我在想什麼。兩人依然斜挎步槍。高個兒士兵嘴裡叼著一棵糙。
“入口還開著。”高個兒叼著糙說,“至少剛才看的時候還開著。”
“用來時的速度前進不要緊吧?”壯個兒說,“跟得上?”
“不要緊,跟得上。”
“萬一到那裡入口已經關上,想必你也不好辦。”高個兒說。
“那可就白跑一趟了。”另一個說。
“是的。”我說。
“對離開這裡沒什麼可猶豫的?”高個兒問。
“沒有。”
“那就抓緊吧!”
“最好不要回頭!”壯個兒士兵說。
“嗯,不回頭好。”高個兒士兵接上一句。
於是我們重新走進森林。
第47章 早已知曉的結果(四)
我夾在空白與空白之間,分不出何為正確何為不正確,甚至自己希求什麼都渾渾噩噩。我獨自站在呼嘯而來的沙塵暴中,自己伸出的指尖都已看不見。我哪裡也去不成,碎骨般的白沙將我重重包圍。但佐伯不知從哪裡向我開口了。“你還是要返回才行。”佐伯斬釘截鐵地說,“我希望你返回,希望你在那裡。”
定身法解除,我重新合為一體,熱血返回我的全身。那是她給我的血,是她最後的血。下一瞬間我轉身向前,朝兩個士兵追去。拐彎之後,山窪中的小世界從視野里消失,消失在夢與夢之間。往下我集中注意力在森林中穿行,注意不迷路、不偏離路。這比什麼都重要。
入口仍開著,到傍晚還有時間。我向兩個士兵道謝。他們放下槍,和上次一樣坐在平坦的大石頭上。高個兒士兵把一棵糙叼在嘴上。兩人一口粗氣也不喘。
“刺刀的用法別忘了。”高個兒說,“刺中對方後馬上用力攪,把腸子攪斷,否則你會落得同樣下場——這就是外面的世界。”
“但不光是這樣。”壯個兒說。
“當然,”高個兒清了下嗓子,“我們只談黑暗面。”
“而且善惡的判斷十分困難。”壯個兒士兵說。
“可那是迴避不了的。”高個兒接口道。
“或許。”壯個兒說。
“還有一點,”高個兒說,“離開這裡後,在到達目的地之前不可再次回頭。”
“這點非常要緊。”壯個兒強調。
“剛才好歹挺過來了,”高個兒說,“但這次就要動真格的。路上不要回頭。”
“絕對不要。”壯個兒叮囑道。
“明白了。”我說。
我再次致謝,向兩人告別:“再見!”
他們站起來並齊腳跟敬禮。我不會再見到他們了,我清楚,他們也清楚。我們就這樣分手了。
同士兵們分手後我一個人是怎樣走回大島的小屋的,我幾乎記不得了,似乎穿越森林時我一直在想別的什麼事。但我沒有迷路,只依稀記得發現了去時扔在路傍的尼龍袋,幾乎條件反she地拾在手裡,並同樣拾起了指南針、柴刀和噴漆罐。也記得我留在路旁樹幹上的黃色標記,看上去像大飛蛾沾在那裡的翅瓣。
我站在小屋前的廣場上仰望天空。回過神時,我的周圍已活生生地充溢著大自然的交響曲:鳥的鳴叫聲,小河流水聲,風吹樹葉聲——都是很輕微的聲音。簡直像耳塞因為什麼突然掉出來似的,那些聲音著充滿令人驚奇的生機,親切地傳到我的耳里。所有聲音交融互匯,卻又可以真切地分辨每一音節。我看一眼左腕上的手錶。手錶不知何時已開始顯示,綠色錶盤浮現出阿拉伯數字,若無其事地頻頻變化。4:16——現在的時刻。
走進小屋,衣服沒換就上床躺下。穿過茂密的森林之後,身體是那樣的渴求休息。我仰臥著閉起眼睛。一隻蜜蜂在窗玻璃上歇息。少女的雙臂在晨光中如瓷器般閃閃生輝。“比如麼,”她說。
“看畫!”佐伯說,“像我過去那樣。”
雪白的沙子從少女纖細的指間滑落。海浪輕輕四濺的聲音傳來了。騰起,下落,濺開。騰起,下落,濺開。我的意識被昏暗的走廊般的場所吸了進去。
第48章 千年一次的機會(上)
“亂套了!”星野重複一句。
“沒什麼可亂套的嘛,星野君。”黑貓不無吃力地說。貓的臉很大,看樣子歲數不小。“你一個人挺無聊的吧?一整天和石頭說話。”
“你怎麼會講人話呢?”
“我可沒講什麼人話!”
“把我搞糊塗了。那麼我們為什麼能這樣交談呢——貓和人之間?”
“我們是站在世界的分界線上講共通的語言,事情簡單得很。”
星野沉思起來。“世界的分界線?共通的語言?”
“要糊塗你就糊塗著吧,解釋起來話長。”說著,貓短促地晃了幾下尾巴,似乎對囉嗦事表示鄙視。
“我說,你莫不是卡內爾·山德士?”星野問。
“卡內爾·山德士?”貓顯得不耐煩,“那傢伙誰曉得!我就是我,不是別的什麼人。普通的市井貓。”
“有名字?”
“名字總是有的。”
“什麼名字?”
“土羅。”
“土羅?”星野問,“壽司用的土羅①?”
“正是。”貓說,“說實話,是附近一家壽司店飼養的。也養狗,狗名叫鐵火②。”
①金槍中魚脂肪較多的部位,常用來做壽司。②③一種用生金槍魚做的菜餚。④“那,你土羅君可知道我的名字!”
“你大名鼎鼎,星野君嘛!”黑貓土羅說罷,終於笑了一瞬間。第一次看見貓笑。但那笑稍縱即逝,貓又恢復到原來無可形容的神情。“貓無所不知,中田君昨天死掉也好,那裡有塊不尋常的石頭也好。大凡這一帶發生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畢竟活得年頭多。”
“嗬!”星野欽佩起來,“喂喂,站著說話累,不進裡邊來,土羅君?”
貓依然趴在扶手不動,搖頭道:“不了,我在這裡挺好,進去反倒心神不定。天氣又好,在這裡說話蠻不錯的嘛。”
“我倒怎麼都無所謂。”星野說,“怎麼樣,肚子不餓?吃的東西我想是有的。”
貓搖搖頭:“不是我誇口,食物我應有盡有,莫如說在為如何減量而苦惱。畢竟被養在壽司店,身上膽固醇越積越多。胖了,就很難在高處上躥下跳。”
“那麼,土羅君,”星野說,“今天來這裡莫非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