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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瓊尼·沃克把全身癱軟的貓放在寫字檯上。拉出抽屜,雙手捧出一個大黑包,小心翼翼地打開,把裡面包的東西排列在檯面上:小圓鋸、大大小小的手術刀、大型的刀,哪一把都像剛一樣磨好白亮亮光閃閃的。瓊尼·沃克愛不釋手地一把把檢查一遍,排在檯面上。感覺上似已各就各位,又從抽屜里取出一個黑色的大塑膠袋。這時間裡他一直愛用口哨吹奏“哈伊嗬”。

    “中田君,大凡事物必有順序。”瓊尼·沃克說,“看得太超前了不行。看得太超前,勢必忽視腳下,人往往跌倒。可另一方面,光看腳下也不行。不看好前面,會撞上什麼。所以麼,要在多少往前看的同時按部就班處理眼下事物。這點至為關鍵,無論做什麼。”

    第16章 殺貓手瓊尼·沃克(三)

    瓊尼·沃克眯細眼睛,溫柔地撫摸了一會兒貓的腦袋,之後用食指尖在貓柔軟的腹部上下移動,旋即右手拿手術刀,一不預告二不遲疑,將年輕公貓的肚皮一下子縱向分開,鮮紅的內臟鼓涌而出。貓要張嘴呻吟,但幾乎發不出聲,想必舌頭麻痹了,嘴都好像張不開。然而眼睛卻不容懷疑地被劇痛扭歪了。中田想像不出會痛到什麼程度。繼之,血突如其來地四下濺開。血染紅了瓊尼·沃克的手,濺在馬甲上,可是瓊尼·沃克全然不以為意。他一邊吹著“哈伊嗬”口哨,一邊把手伸進貓腹,用小手術刀靈巧地剜下心臟。很小的心臟,看上去還在跳動。他把血淋淋的小心臟放在手心裡遞到中田眼前。  

    “喏,心臟!還在動。瞧一眼!”

    瓊尼·沃克把貓心給中田看了一會兒,然後理所當然似的直接投入嘴裡。他一鼓一鼓地蠕動兩腮,一聲不響地慢慢品味,細細咀嚼,眼中浮現出純粹的心滿意足的神色,就像吃到剛出爐的糕點的小孩一樣。然後,他用手背擦去嘴角沾的血糊,伸出舌尖仔細舔拭嘴唇。

    “溫暖、新鮮,在嘴裡還會動呢。”

    中田啞口無言地注視著這一切。移一下眼睛都不可能。感覺中像有什麼開始在腦袋裡動了。房間裡充滿了剛流出的血腥味兒。

    瓊尼·沃克吹著“哈伊嗬”口哨用鋸切割貓的腦袋。鋸齒咯嘣咯嘣地鋸斷頸骨。手勢訓練有素。不是粗骨,花不了多少時間,然而那聲響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沉重感。他依依不捨地把鋸斷的貓腦袋放在金屬盤裡,儼然欣賞藝術品一般,稍稍離開,眯fèng眼睛,細細端詳。口哨的吹奏暫時中斷,他用指甲把牙fèng里嵌的什麼剔出,又扔進嘴裡,美滋滋的細嚼慢咽,心滿意足地“咕嚕”咽了口唾液,最後打開黑色塑料垃圾袋,把割下腦袋剜出心臟的貓身體隨便投了進去,仿佛在說空殼沒用了。  

    “一曲終了。”說著,瓊尼·沃克把沾滿血的雙手朝中田伸來,“你不認為這活做得很漂亮?當然嘍,能吃到活心算是外快,可每次都弄得這麼渾身是血也真夠人受的。‘那滾滾而來的波濤,那一碧萬頃的大海,只要把手浸入,也傾刻間一色鮮紅’——《麥克白》里的台詞。倒不至於有《麥克白》那麼嚴重,但洗衣費也不是個小數。畢竟是特殊的衣裝。穿上手術服戴上手套自是便利,卻又不能那樣。這也是那個所謂註定如此。”

    中田一言不發。腦袋裡有什麼動個不停。一股血味兒。耳邊響起“哈伊嗬”的口哨聲。

    瓊尼·沃克從皮包里掏出下一隻貓。白毛母貓。不那麼年輕,尾巴尖有點兒彎曲。瓊尼·沃克和剛才一樣摸了一會兒它的腦袋,之後用手指在肚皮上拉了一條類似騎fèng線的線,從喉頭到尾根慢慢地、筆直地拉出虛擬線,隨即取刀在手,同樣一氣劃開。往下也是剛才的重複。無聲的呻吟。全身的痙攣。湧出的內臟。剜出仍跳的心,遞出讓中田過目,投入口中。緩慢的咀嚼。滿足的微笑。用手背揩血糊。口哨“哈伊嗬”。  

    中田深深陷進沙發,閉起眼睛,雙手抱頭,指尖扣進太陽穴。他身上顯然開始發生了什麼。急劇的惶惑正要大大改變他肉體的結構。呼吸不知不覺之間加快,脖頸有劇烈的痛感。視野似乎正在被全面更替。

    “中田君,中田君,”瓊尼·沃克聲音朗朗地說,“那不行的。精彩的剛要開始!前兩個不過是墊場戲,不過是前奏曲。往下才輪到你老相識聯翩出場,可要睜大眼睛看好。過癮的在後頭呢!我也是絞盡腦汁精心安排的,這點你一定得理解!”

    他吹著“哈伊嗬”,拿下一隻貓出來。中田沉進沙發不動,睜眼注視著那貓。是川村君!川村用那眼睛定定地看中田,中田也看那眼睛。但他什麼也思考不成,站都站不起來。

    “應該沒必要介紹了。但為慎重起見,作為禮節還是走一遍過場為好。”瓊尼·沃克說,“唔——,這位是貓川村君,這位是中田君,二位要好好互相關照。”

    瓊尼·沃克以造作的手勢舉起絲織帽向中田致意,向川村寒喧。

    “首先要正常寒喧。但寒喧一結束,告別即刻開始。Hello,good bye。櫻花如風轉眼去,唯有拜拜是人生!”瓊尼·沃克如此說罷,用指尖愛撫著川村柔軟的腹部,動作十分輕柔,充滿愛意。“如欲制止,此其時也。時間如水東逝,瓊尼·沃克毫不躊躇。殺貓高手我瓊尼·沃克辭典里決無躊躇二字。”  

    瓊尼·沃克果然毫不躊躇地劃開川村的肚皮。清楚地傳來川村的悲鳴。想必舌頭尚未充分麻痹。或者那僅僅是中田耳朵聽到的特殊悲鳴亦未可知。神經凍僵般的慘叫。中田閉目合眼,雙手抱頭。他覺得手在簌簌發抖。

    “閉眼睛不行!”瓊尼·沃克斬釘截鐵地說,“這也是註定事項,不能閉眼睛。閉了眼睛情況也絲毫不會好轉。不是說閉起眼什麼就會消失,恰恰相反,睜開眼時事情變得更糟。我們居住的就是這樣的世界。中田君,要好好睜開眼睛。閉眼睛是怯懦的表現,把眼睛從現實移開是膽小鬼的行為。即使在你閉眼捂耳之時,時間也照樣挺進,喀、喀、喀。”

    中田順從地睜開眼睛。瓊尼·沃克這才炫耀似的吃起了川村的心臟,吃得比上次更慢、更津津有味。

    “軟乎乎熱乎乎,簡直是剛摘出的鰻魚肝。”瓊尼·沃克說著,將血紅的食指含到嘴裡舔了舔,再拿出來向上豎起,“一旦嘗過這個滋味就著迷上癮,無法忘掉,尤其是血粘糊得恰到好處,妙不可言。”

    他用布把手術刀上的血漿擦得乾乾淨淨。然後快活地吹著口哨,用圓鋸割川村的腦袋。細密的鋸齒鋸著頸骨,血沫四下飛濺。  

    “求求您,瓊尼·沃克先生,中田我好像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瓊尼·沃克不再吹口哨,中止作業,手放到臉頰那裡,喀嗤喀嗤地搔耳垂。

    “那不成啊,中田君,不忍看是不行的。抱歉,這個時候是不能聽你一說就洗手不乾的。剛才也說了吧,這是戰爭!已然開始的戰爭是極難偃旗息鼓的。一旦拔劍出鞘,就必須見血。道理論不得,邏輯推不得,任性撒嬌不得。註定如此。所以,你如果不想讓我繼續殺貓,就只能你來殺我。奮然站起,懷抱偏見,果斷出手,速戰速決。那一來就一切玩完,曲終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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