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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口關閉之後,那白色活物收拾起來遠比預想的容易,因為出路已被堵死。白物也明白這點,它已不再前進,在房間左顧右盼尋找藏身之處,也許想返回中田口中。但它已沒有足夠的力氣逃走了。星野迅速追上,揮舞柴刀一般的菜刀把它砍成幾段,又進一步剁碎。白色碎塊在地上掙扎了不一會兒脫了力動彈不得,硬硬地蜷縮起來死了。地毯被黏液沾得白光閃閃。星野把這些碎屍塊用畚箕撮在一起裝進垃圾袋,拿細繩紮緊,又用另一個垃圾袋套上,又用細繩紮緊,再套上一個壁櫥里的厚布袋。

    如此處理完畢,星野癱瘓似的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兩手瑟瑟發抖。想說句什麼,卻說不出。

    “成功了,星野君!”過了一會兒,星野對自己說道。

    攻擊白色活物和翻石頭時發出那麼大的聲音,星野擔心公寓裡的人會被驚醒報警。幸好什麼也沒發生,沒有警笛響,沒有敲門聲。在這種地方遭遇警察可不是好玩的。

    被碎屍萬段裝進口袋的白色東西再也不會起死回生了,這點星野也心裡清楚,那傢伙已無處可去。不過慎重總沒有壞處,天亮時在附近海岸燒掉好了,燒成灰,完了回名古屋。

    時近四點,天將破曉。該動身了。星野把替換衣服塞進自己的寬底旅行包,出於慎重,太陽鏡和中日Dragons棒球帽也收入包內。最後的最後再被警察逮住可就前功盡棄了。還帶了一瓶色拉油以便點火。又想起《大公三重奏》CD,也一併裝進旅行包。最後走到中田躺的床頭。空調仍在以最強檔運轉,房間裡冷如冰窖。  

    “喂,中田,我要走了。”星野說,“對不起,我不能永遠留在這裡。到了車站給警察打個電話,叫他們來收老伯你的遺體。下面的事就交給和藹可親的警察先生好了。往後再不會相見了,我不會忘記老伯的,或者不如說想忘也不那麼容易。”

    空調咔嗒一聲停了下來。

    “我嘛,老伯,我是這樣想的,”星野繼續道,“往後每當遇上點兒什麼,我大概都要這麼想:若是中田這種時候會怎麼說,若是中田這種時候會怎麼做。我認為這相當重要。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中田的一部分日後也將活在我的身上。說起來,我的確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容器,不過總比什麼也不是強些吧。”

    但他現在搭話的對象不過是中田的空殼。最重要的內核早已去了別的什麼地方。對此星野也一清二楚。

    “喂,石頭君,”星野對石頭也打了招呼。他撫摸石頭的表面。石頭又回到原先什麼也不是的石頭,冷冰冰粗拉拉的。

    “我該走了,這就回名古屋。你也和中田老伯一樣,只能委託給警察了。本該把你領回原來的神社,但我星野君記憶力不好,實在想不起神社在哪裡了。是對你不起,原諒我吧,別報應我。一切都是按卡內爾·山德士說的辦的。所以嘛,要報應就報應那傢伙好了。但不管怎麼說遇見你也是有幸,石頭君,對你我也是忘不掉的。”  

    之後,星野穿上耐克厚底輕便運動鞋,走出公寓。門也沒關。右手提著自己的寬底旅行包,左手拎著裝有白色活物屍體的布口袋。

    “諸君,升火時間已到!”他仰望黎明時分的東方天空說道。

    第49章 再見,卡夫卡君(上)

    第二天早上九點多,聽到汽車引擎聲越來越近,我走到門外。不久,一輛車頭高聳、輪胎粗重的小型卡車出現了。四輪驅動的達特桑①,看上去至少半年沒洗車。車廂里放有兩塊似乎用了很久的長形衝浪板。卡車在小屋跟前停住,引擎關掉後,四下重歸寂靜。車門打開,一個高個子男人從車上下來,身穿偏大的白T恤和土黃色半長褲,腳上一雙鞋跟磨偏的輕便運動鞋,年齡三十光景,寬肩,曬得沒有一處不黑,鬍鬚大概三天沒刮,頭髮長得蓋住耳朵。我猜測大約是大島那位在高知開衝浪器材店的哥哥。

    “噢!”他招呼一聲。

    “您好!”我說。

    他伸出手,我們在檐廊上握手。手很大。我猜中了,果真是大島的哥哥。他說大家都叫他薩達②。他說話很慢,字酙句酌,仿佛在說時間有的是不用急。  

    “高松打來電話,叫我來這裡接你,帶你回去。”他說,“說那邊有什麼急事。”

    “急事?”

    “是的。內容我不知道。”

    “對不起,勞您特意跑來。”

    “那倒沒有什麼。”他說,“能馬上收拾好?”

    “五分鐘就行。”

    我歸攏衣物塞進背囊的時間裡,大島的哥哥吹著口哨幫忙拾掇房間,關窗,拉合窗簾,檢查煤氣閥,整理剩餘食品,簡單刷洗水槽。從他的一舉一動不難看出他已非常熟練,仿佛小屋是自己身體的延伸。

    “我弟弟看來對你很滿意。”大島的哥哥說,“弟弟很少滿意別人,性格多少有問題。”

    ①日本日產公司出產的卡車。②③在日語中這兩個字有“潦倒”之意。④

    “待我十分熱情。”  

    薩達點頭:“想熱情還是可以非常熱情的。”他簡潔地表達看法。

    我坐上卡車助手席,背囊放在腳下。薩達發動引擎,掛檔,最後從車窗探出頭來,從外側再次慢慢查看小屋,之後踩下油門。

    “我們兄弟為數不多的共同點之一就是這座深山小屋。”薩達以熟練的手勢轉動方向盤沿山路下山,“兩人都不時心血來cháo到這小屋獨自過上幾天。”他推敲了一陣子自己剛才出口的語句,繼續說道:“對我們兄弟來說,這裡是非常重要的場所,現在也同樣。每次來這裡都能得到某種力量,靜靜的力。我說的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弟弟也能明白。”薩達說,“不明白的人永遠不明白。”

    褪色的布面椅罩上沾有很多白色狗毛。狗味兒里摻雜著海cháo味兒。還有衝浪板打的石蠟味兒、香菸味兒。空調的調節鈕已經失靈。菸灰缸里堆滿菸頭。車門口袋裡隨手插著沒帶盒的卡式磁帶。

    “進了幾次森林。”我說。  

    “很深地?”

    “是的。”我說,“大島倒是提醒我不要進得太深。”

    “可是你進得相當深?”

    “是的。”

    “我也下過一次決心進得相當深。是啊,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隨後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意識集中在把著方向盤的雙手上。長長的彎路一段接一段。粗輪胎把小石子擠飛到崖下。路傍時有烏鴉,車開近了它們也不躲避,像看什麼珍希玩意兒似的定定地注視著我們通過。

    “見到士兵了?”薩達若無其事地問我,就像在問時間。

    “兩個士兵?”

    “是的。”說罷,薩達瞥一眼我的側臉,“你走到了那裡?”

    “嗯。”

    他右手輕握方向盤,沉默良久。沒有發表感想,表情也沒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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